嫡子(一)
“这是曌。”四岁大小的小儿坐在桌前,对着面前的青年男子说道。“舅舅,说了这些字是难不倒我的。额娘都有教过我。”说话的四岁小童,衣着华贵,脸颊圆润肌肤丰盈,黑白分明的眼眸弯起,笑起来像极了李筠婷,正是李筠婷的儿子弘盼,脖颈间挂着一个项圈,金色的小爪勾住了一块儿美玉,发出莹莹的光芒。小童的肌肤也是继承了额娘的。
一边说着,弘盼一边从凳子上下来,迈开短腿向着李筠婷奔过来,等到了额娘的面前,李筠婷今日里着的是粉红色提花百蝶穿花纹窄袖宫装,逶迤拖地撒花缠枝葡萄百水裙,云鬓里簇珠步摇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白净的脸颊不施脂粉,眉不花而弯,唇不点而红,依然如同三年前美好如初,李筠婷弯下身子把弘盼抱入了怀中,窝在最熟悉最舒适的额娘的怀中,弘盼脸上的笑容更大,他是常爱笑的,笑起来又肖似李筠婷,李府中人见着便心中欢喜。
华氏身穿宝蓝色的对襟袄裙,银色镶边在裙摆勾勒出大朵富贵牡丹,原本华氏的容貌华贵端正,这衣裳更是凸显了她通身的气质,坐在李筠婷的旁边,伸手抓着弘盼带着肉窝窝的小手,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这三年华氏的日子舒畅,首先是四阿哥府邸上的嫡福晋是李筠婷的闺中手帕交,一年到头,李筠婷约莫可以回来三次,这其中还有一次是和四阿哥一道的,当时见着的时候,还骇了一跳。听李筠婷的描述,嫡福晋是个宽厚又喜欢规矩的,开了府的日子比在宫中还要松快得多。其次,小儿子李玉溪在科举上夺了魁,夺魁之后定亲,等到冬日里的时候,也要成亲了。更不消提李文烨同李玉泉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李玉泉在年初的时候又得了嫡子。
甚至宫里的那个李汝兰,似乎也同蒸蒸日上的华府一般,在宫中的日子舒畅,她得两个小阿哥身体安康,前些个日子又怀上了一个。不用心去打听,李汝兰的消息也会传来。
华氏捏着外孙的小手,说道:“瑞哥儿,可要吃糕点?”
弘盼摇了摇头。
“娘,你也太宠着瑞哥儿了。”那说话的男青年声音沉稳,语气带着无奈,面容和李筠婷并不大相同,只是如出一辙勾起的唇角,表明了两人的血缘关系。“娘小时候就不宠着我。”语气带着调侃,此人正是李玉溪,眉宇之间意气风发,原本以为八股文章只是科考之中用上,做了官才知道提纲挈领的妙处,锦绣文章更是让他得仕途之路比旁的人来的顺利得多。
“你小时候跳脱得像个皮猴,若是再宠着你,你岂不是要翻天了?”开口说话的是华氏。
这话说出来,房中之人都是掩着嘴笑了。弘盼拉着李筠婷的衣袖,脸上也是带着笑。
李玉溪也不生气,笑着说道:“瑞哥儿,我再考你一考,你可敢?”
瑞哥儿奶声奶气说道:“你说,如果不知道,回去了额娘也会教我的。”
李玉溪看着瑞哥儿,心中赞叹李筠婷教导得弘盼很好,聪慧却不炫耀,愿意跟着人学习,做事情也是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最好。“瑞哥儿,上次你说喜欢我才得的笔洗,若是你能答出来,我送你。”
弘盼说道:“我要是学过了,我可以答出来,如果没有学,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我没有答出来怎么办?”
李玉溪失笑道:“若是没有答出来,便罚你……”想了半天,李玉溪也没有想出来合适的惩罚,就摇摇头,“如果没有学过,让你额娘回去教你。”弘盼说话慢条斯理具有逻辑,若是隔着屏风,恐怕说他七八岁也会有人相信。
“好。”
“这曌字,你可知道它的由来?”李玉溪本就不想为难弘盼,就提了这样的问题。
弘盼眼睛一亮,嘴唇边出现了浅浅梨涡,弘盼脸上的梨涡极小,只有在晓得开怀的时候,才会注意到。“我知道。再教这个字的时候,额娘便教与我,我说与你听。”说着武则天的造字,甚至还说了几桩关于武则天的故事。
瑞哥儿在说话的时候,李筠婷摸了摸他的脑袋。
嫡福晋进门之后,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之后便是得心应手。宋氏的孩子虽然病病歪歪,也还是慢慢长成,名讳唤作柔倩,现在是三岁大小,可怜性子沉闷不如弘盼讨喜,原本她的出生就撞到了嫡福晋大婚那一天,无论是胤禛还是乌拉那拉氏,心中都有芥蒂。就连宋氏自己也嫌弃生的是个格格,不是阿哥。想来今后若没什么机遇,也就是个怯生生的性子了。宋氏自个儿因为那场生产,很长一段日子脸色都是蜡黄,似是精血亏空,心中又防备着别人给她下药,容貌同之前相比凋敝。
说起来给人下药,李筠婷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得碧玺珠串。之前的时间乌拉那拉氏都没有出手,只是三年肚子没有动静,似乎她有些坐不住了。
“额娘。”弘盼这时候拉着李筠婷的衣袖,“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一心二用并不算难事,李筠婷说道:“说的对。”因为在胎中的时候灵气充裕,弘盼学东西要比其他的孩童更快。
“笔洗。”弘盼对着李玉溪说道。
李玉溪一拍脑袋,“哎呦,没有想到这么难的问题,居然都被你答出来了。惨了惨了,那笔洗可是我的心爱之物。”
弘盼是见过笔洗的,这时候从李筠婷的膝头上爬下,往李玉溪方向走去,“你可不许反悔。”
李玉溪故意逗弄弘盼,弘盼虽然聪慧,到底只是四岁孩童,被李玉溪逗得扑在李筠婷的怀中撒娇,最后李玉溪给了笔洗,也嘟着嘴埋在李筠婷的怀中。
“你多大了,还这样孩子气。”华氏要给弘盼出气,详装打了李玉溪,李玉溪更是口中呼痛。
让弘盼从李筠婷的怀中抬了头,“你可知道错了?”
这般小大人的语气,让李玉溪笑着说道:“自然自然。”
再坐了一坐,也就到了时辰了,须得回去,李筠婷抱着瑞哥儿,下人也并不惊奇,看着李筠婷的身子柔弱,抱着胖乎乎的孩童并不吃力。
摇摇晃晃的马车,晃得人昏昏欲睡,尤其是中午不曾睡午觉的瑞哥儿,拉着李筠婷的衣角,就睡着了。
苏木端坐在李筠婷的身边,两年的时间也足够她确认了苏木确实并无嫁人之意,索性就留在身边了。
快到府上的时候,苏木开口轻轻唤醒弘盼,“瑞哥儿,到府了。”
伸手揉了揉眼睛,弘盼说道:“额娘抱,我困了。”毕竟年纪小,每每困倦的时候就会缠着李筠婷撒娇,尾音轻颤柔软了内心。
“若是困了,之前中午怎不睡觉?”李筠婷说道,“喝点茶水,要去拜会福晋的。”
苏木斟了一杯茶水,李筠婷托着弘盼的背,喂了点苦丁茶,这味茶入口之后颇苦也就起到了提神的作用,皱着眉头,弘盼吐了吐舌头,“额娘,很苦。”
“谁让你不谁午觉的。”李筠婷顺手把杯子放回到小茶几上,马车行得平稳,放好了的茶杯里的水随着车辙的滚动,荡起细碎的波澜。苏木已经又斟好了一杯清水,这时候李筠婷把水递给弘盼,弘盼双手捧着杯子,咕噜咕噜一口气就把水喝光了,刚刚的困倦此时也全然不见。
“额娘,咱们一年才出去三次。”弘盼说道,“睡觉天天可以有。”
“小算盘算得精。”李筠婷点了点弘盼的鼻头。
“都是额娘教导得好。”弘盼扯着李筠婷的衣裳,脸上带着笑容。
苏木听着弘盼小大人一般的话语,忍不住扑哧一笑。
“额娘,这笔洗好不好看?上次的时候我就见着你喜欢舅舅的笔洗。我送给你。”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李筠婷笑着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伴随着李筠婷的解释声,马车也停了下来,“侧福晋,到了。”
丫鬟们下去了之后,掀开帘子,李筠婷抱着弘盼下了马车,已经是傍晚,春日里的斜阳给人身上镀上了金边。
听到了吱呀声,再望去是一顶宝蓝色的小轿,李筠婷拉着弘盼的手,等着轿门落在她的面前,胤禛从轿门踏出的时候,蹲着行了福礼,“爷。”
弘盼也脆生生打千喊道:“阿玛。”
胤禛应了一声,见着了两人,先是看着李筠婷,最后目光落在了弘盼身上,弘盼现在已经四岁了,并不曾请师傅在家中教导,却聪慧伶俐,身子骨也好,自小就没有生过一次病症,颇得他的心意,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膝下只有此一子。
胤禛虽然喜爱弘盼,却并不怎么表现出来,嫡福晋若是有了嫡子才稳当,而且他福晋的娘家确实不错,让胤禛也动了点心思。这三年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宿在嫡福晋这里的。只是若是再没有孩子,他也要考虑再寻个身世好些的侧福晋了。
“一道进去吧。”胤禛问道,“我也要去明月院的。”
缓缓走在游廊,顾忌弘盼的步子,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已经有下人通传到了乌拉那拉氏那里。
在院门口,乌拉那拉氏就对胤禛行福礼,李筠婷扯着弘盼避开了嫡福晋的礼,再对着嫡福晋行礼。
三年的时光,乌拉那拉氏也抽长了不少,因为通晓了男女情事,身子也比之前多了几分女子柔美。身上穿着的是杏黄色的宫装,暗纹在阳光下隐约可见,腰间挂着荷包绣着的是石榴花,头上两把头簪着宫花,丝绦垂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李筠婷的目光落在那石榴花上,还有乌拉那拉氏皓洁的手腕上的佛珠,三年的时间不曾有孕,恐怕乌拉那拉氏已经快要受不住了。
“我和弘盼先行退下了。”李筠婷见着乌拉那拉氏眼中缱绻柔情都是对着胤禛,自然开口退下。
或许是胤禛喜爱乌拉那拉氏,又或者是看重了她家族的力量,李筠婷见着嫡福晋的心一点点倾在胤禛的身上,只是为乌拉那拉氏一阵叹息。这样的环境中,像是武氏那般只谋求一个更好的位置,不要奢求男女之情才更好。
李筠婷拉着弘盼的手,走了一阵之后,回首望去,胤禛牵着乌拉那拉氏的手进入正厅,似乎和几年前他牵着自己的手那般。
李筠婷轻轻叹息,被微风卷起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