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领着桂姨娘屋里的两个嬷嬷回来, 嬷嬷手上捧着漆画手巾熏笼和条被熏笼,连着熏笼里的银香球都有,一匣荷叶金银花露, 几瓶栀子花的香粉, 都是顶好的。
往常这样的好东西,甜酿也不去桂姨娘那讨, 要么施老夫人匀给她,要么施少连有心送来, 总归不会比云绮用的差些,眼下见紫苏能带回这些, 眼里满满都是笑意:“还是紫苏姐姐细心熨帖,样样我都喜欢,以前都不曾见过这样的。若是让宝月去办,指不定带些什么东西回来。”
她高高兴兴指派人将东西送入耳房, 又叠声唤宝月将几条常穿的裙拿出来熏香,自个抓着瓶香粉瓶去妆奁盒里翻腾。
那两个送东西来的嬷嬷立在游廊下, 昔日也常往甜酿面前送东西, 常能得甜酿赏几个打发钱,这回也照例站在一旁等, 却未想甜酿连正眼也未瞧, 只顾着自己玩乐, 两个嬷嬷当下微愣,讪讪地收了袖着的手,同紫苏话别往外去。
紫苏见两人神色, 忙赶着上前往两人怀中塞了几个香茶饼子, 笑道:“有劳嬷嬷辛苦跑一趟。”
“哪里, 哪里, 都是应当的。”嬷嬷笑容满面收了香茶饼,往桂姨娘处去回话,桂姨娘还和田氏坐一处作针黹,不料她两人回来的这样早,听嬷嬷回禀:“二小姐见了老奴们手上的东西,欢喜不迭,道是往常不曾见这样的好东西。旋即开那花露瓶子自去屋里玩耍,老奴们不曾少坐,早些回来跟姨娘回话。”
桂姨娘抬头哦了一声,打发嬷嬷出去,抿唇向田氏苦笑道:“往常都不曾见这样的好东西...往日里待她和云绮也没什么两样,不知情的人以为我多亏待她一般。如今啊,不知怎么着,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田氏笑道:“你瞧着紫苏这些日都少见,昨日路上我遇见她急急忙忙走在路上,我喊了那么多声也未听见,后来喊住说话,她正往外头去取新做的衣裳,这些时日,听说她在见曦园里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忙得脚不沾地的。我们这家里上上下下,往日谁去差使紫苏姑娘,她连在老太太跟前,都是捡个矮墩子坐着说话的,这回倒好,成了人家的贴身丫鬟。这么一看,可不是破罐子破摔,往日那些温柔小意,体贴大方可不都是装出来的。”
“可不是有人护着。”桂姨娘轻哼一声,“年轻丫头们自觉有了底气,气焰便嚣张起来,和她那便宜娘一样,当年仗着肚子,有了依仗,狂的都不知姓什么起来。这个小的,占着男人的屋子,又要什么香粉花蜜,又差使房里人做活,现今撇明了关系,这可不是惹人笑话,我想想臊也臊得慌。”
“亲兄妹尚且要避着,更何况如今没了干系,往日也不见她多去见曦园一步,如今只闷在见曦园不出头,只想赖着人多讨几分好处。”田氏道,“老夫人那边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要把这人往哪儿搁?要我说,还不早些打发出去算了,之前闹得纷纷扬扬。”
桂姨娘蹙眉:“老夫人不说别的话,只把她的庚帖重新拟了份,要找冰人去相看合适的人家,不拘远近家境,挑个看的过去的便是,只是冰人来回话,那些差的,怕我们家看不上,有好的,又看着不合适,这一时半会,也不好找。”
两人这会都沉默起来,原是未出事之前,若是能和张家顺顺当当结亲,后头云绮和芳儿的婚事都好办些,先头嫁的好,后头的自然也出挑,这回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甜酿年岁又渐大,后头还串着云绮和芳儿,施老夫人心中也着急。
田氏努努嘴,“我家那口子回来说浑话,这样的...出身,送到金陵去,那边富家权贵多,做妻做妾也有出路。”
“老夫人能舍得?”桂姨娘道,“就是老夫人舍得,见曦园的主也舍不得。”她压低音量,“等着吧,老太太心头也不是没有想法。”
田氏少坐了会,辞了桂姨娘往自己屋子里去,正见蓝可俊在屋内喝酒,夫妻两人将先前一番话说道,见蓝可俊满脸不屑之意:“如今能上门求娶的,多半是那等穷酸尖刻之家,图谋那点嫁妆的,大家心头都门儿清,她再不巴结着大哥儿,以后还能有什么好的。”而后又嘿嘿淫/笑,“兄不是兄,妹不是妹,感情又好,要是有些什么,也不是不可。”
田氏瞪他:“你这龌龊心思,赶紧收了吧。”
蓝可俊摇摇头,慢条斯理递给妻子一杯水酒:“我手里的银钱,全赖原先那两间绸缎铺和绒线铺来,前阵儿标船上的货被水淹了,大哥儿将铺子都转手给别家去了,拿了些现银回家抵用,我的财路也就断死在这,如今施家只剩下那生药铺和当铺来钱,但我都不得沾些边。”
而后又道:“施府里还有一大笔银子,送往金陵放官吏债去了,我偶尔也在中间做个掮客,识得有个在金陵做官的江都人家,他那向上的门道多,常给高官权贵们寻些良家出身,能识文断字的美妾,所获甚丰,我倒觉得这是门好营生。”
“老夫人如何能舍得。”田氏道,“好好的妻不做,要送去做妾。”
“那可未必。”蓝可俊道,“那等显赫人家,有多少平民百姓争破了头也进不去的,宁做富家妾,不做平家妻,要紧的是...事成之后,这赏下来的银子不少,你不如去老夫人面前说合说合,一则成了一桩好姻缘,二则这几百两的说媒钱,可都归在我们手里。”
田氏哼了一声:“这事我不可做,若是以后落了个不好,错处可不都在我。”
“终归不是施家人,嫁出去了就两清了。”蓝可俊道,“我瞧着前前后后老夫人那意思,再养,也就养到这时候罢了。”
夫妻两人对酌闲谈,田氏内心盘算一番:“住在施家,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是买个自己的宅子,有个自己的营生才过的踏实。”
“妇人之见。”蓝可俊满脸嘲笑之意,“大树底下好乘凉不知道么,现成的住家,现成的营生,不操心过日子,还想着出去做什么。”
“你当初把我们母子几人都带着来投奔。”田氏含含糊糊,“不就想着...把营生都弄手里来...如今呢,这日子过的七七八八,赚的一些银子都流去了外边,你还有脸说...老夫人在一日舍你一口饭吃,近来老夫人身体常不好,若有一日不在,这家能容得下我们几口人?大哥儿是好相与的?”
男人沉住脸不说话,半晌将下酒的盐豆扔在桌上:“你也知道他暗地里是个不好相与的性子,他的那些营生紧要的都不让我沾手,只从牙缝里漏些吃的施舍我,能多得一些,还不知用把力气。”
田氏也无语,呆了半晌,自去内室闷坐。
这几日施少连都忙,但每日里抽空还往见曦园去坐会,这日白天不得空,月上柳梢才进了见曦园,见甜酿和婢子们都围坐在游廊下纳凉。
天已然热,大家都摇着小扇,紫苏泡了一壶酸口凉茶解暑,见施少连进来:“大哥儿要凉茶还是热茶?”
“随你们一道便好。”他瞧甜酿百无聊赖摇着扇,见他来微微扯了扯唇角,欣然笑道:“妹妹似乎闲适的很?”
“无事可做,当然闲适。”她懒洋洋答。
“往日里都做些什么?”
“女红针黹,姐妹说话,读书写字。”她撇嘴答道,“如今这些,一样也不好做。”
施少连往她身旁坐,宝月和青柳俱自觉起身去忙,留兄妹两人说话。
甜酿刚沐浴完,乌黑头发还湿着,柔柔的披在脑后,他鼻端似乎嗅得不一样的香气,淡淡的,若有若无,略微凑近一嗅。
“好闻吗?”她察觉他的动作,嫣然一笑。
“和以往略有些不一样。”他含笑点头,“是什么香?”
“可多了。”甜酿懒洋洋掀眼看他,侧首抓着耳鬓一络长发,捻在手里,“玫瑰、栀子,牡丹,玉兰花露调在浴桶的香。”
她浅笑,甩着那络黑发招惹他:“哥哥仔细闻闻。”
他捏住那发尖,递在鼻下轻轻一嗅,含笑道:“清甜的香。”
甜酿很是得意,婉然一笑,抿唇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乜斜一眼,见门首地上投出一个长长的身影,将黑发在他面颊上一扫,柔声道:“我知道哥哥定然喜欢,泡了大半个时辰的香水浴才沾了这么些气味,哥哥陪我久坐些,方才不辜负我这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