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书丝毫没有意识到, 自己大脑里名为“理智”和“克制”的那两根弦早已被江行止接二连三的骚操作冲击得溃不成堤。
他更加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陷入进了江行止给他定义的“燃烧”的那种状态里。
他历过两世沧桑,从无数风口浪尖里磨炼出来的一切精细缜密游刃有余, 在江行止轻描淡写的戏弄下, 被碾磨得荡然无存。
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谢云书的逻辑思维里出现这样巨大而空洞的断裂。
偏偏这个人是江行止,也唯有这个人是江行止。
江行止是唯一一个, 能够把谢云书从无比超脱的“佛性”里拉扯出来, 让他所有的人性弱点都暴|露无遗的人。
十六岁的江行止从天而降, 带给他的是一场诡谲与梦幻分错交织,激烈与温情时刻对抗, 是从未有过的混乱离奇,是高山崩塌洪水倒灌, 是兵不成列马不成行。
……
额前的碎发被轻轻吹起, 像三月里和煦轻柔的风。
谢云书抬眼看向江行止。
江行止鼓着嘴巴, 正呼呼往他的脑门上吹气。
迎接着谢云书充满警惕与审视的眼神, 江行止露出大大的笑脸。
那笑容纯净明媚, 哪里还看得到先前阴森恻然的一点影子。
教室的白炽灯非常明亮, 细致的灯光把江行止脸上细小洁白的绒毛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发现谢云书在看他, 他也坦荡荡地回视。
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像是浸泡在冷泉中的黑曜石, 清澈见底, 不带一丝杂质。
谢云书的目光交织着困惑, 怀疑,深思,探究, 研判。
时而蹙眉不解,时而若有所得。
那些被他大意忽略过去的,点点滴滴如游丝般分散隐匿在思维长河里的线索悄然连成一线,凝聚成某个捉摸不定的猜测。
他用力捋了下头发,额发散落回来,张牙舞爪。
再抬起头,所有的茫然,失态,躁郁,暴怒,就像它来得山呼海啸一般,消散得同样摧枯拉朽。
眼神里已是一片澄澈清明。
谢云书想起自己以前无聊至极玩过一个小游戏,一只爬虫落在雪白的纸上,他拿了一支马克笔,将爬虫前行的道路圈画起来。
小虫子看到黑色的线就转弯,在整张白纸上团团乱转,完全不知道那些黑线全都是用来迷惑它的盲点。
他现在就是这只傻不愣登的虫子。
他从一开始就被江行止牵着鼻子走。
操蛋了。
他重生到现在遇魔杀魔无往不利,只有别人在他这里跌个狗吃屎的份,没有他吃一点瘪的道理。
就算是江行止也不能骑到他头上来撒野。
他才不管江行止反反复复真真假假。
这是他重生的世界,他是主角他的地盘他做主!
谢云书顾忌着江行止的心脏病束手束脚,一会怕把他打疼了,一会怕他心灵脆弱了。
怕这怕那的,不如给江行止造个保温箱放进去算了。
江行止自己都不怕,江行止他妈都不怕,他谢云书怕个什么?
他不管江行止现在是有心脏病还是神经病,是被夺舍附身还是人格障碍,江行止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江行止。
江行止不是想要玩儿火吗?来啊。
磕!
谢云书的后背离开墙,身体往前倾,原本并拢在前方的两条长腿也张开,支到了两个凳子腿上,正面对着江行止跨坐。
这是雄性生物由拘谨防守转向蓄势进攻的姿势。
谢云书喊了一声:“江行止。”
“嗳!”江行止脆生生地应他。
少年眼睛亮亮,皮肤白白,清透的脸蛋儿像颗剥了皮的水蜜桃。
十六岁的江行止,青葱粉嫩得随便一捏就能掐出水来。
谢云书勾起招牌式的狐狸微笑,眸光里微芒闪烁,他伸出食指,对着江行止勾了勾,像是勾一只他本无心猎捕,但对方一定要横冲直撞自投罗网的小猎物。
“小猎物”果然高兴得摇头摆尾,丝毫没有危险临近的警觉,把自己的脸蛋、脖颈、喉部,所有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都毫无遮挡得暴|露到谢云书面前,还越凑越近。
谢云书突然屈起中指弹向江行止额头上肿肿的那个红包!
“啊!”剧痛来得猝不及防,江行止眼睛一烫,捂住脑门,张开嘴正要抗议,却被谢云书一把捂住了嘴。
江行止瞪大了眼睛。
男孩温暖的手心带着薄薄的茧覆盖在他的嘴唇上,江行止的心脏一瞬间如同过了电,酥酥麻麻的电流蔓延向全身的每一处血管。
谢云书的眼睛紧紧看进江行止的眼睛里,两个人的睫毛在这样近的距离触碰缠绕,谢云书的嘴唇抵着他自己的手背,他的手心捂着江行止的嘴唇。
轻轻沉沉的笑音像是某种在低音域徘徊的筝弦乐器,撩人耳膜。
江行止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蓦然变得无比稀薄,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气息只有谢云书贴近而来的清润潮|湿的味道,这个味道比平时多掺杂了一丝粘稠胶着的甜腻,像是蜂蜜融化在空气里。
下一刻,江行止全身触电般倏然一震,几乎无法动弹。
不知不觉的,谢云书的嘴唇移到江行止耳边,宛若轻柔的羽毛刷过他的耳廓。
江行止连鼻息都止住了。
他的视觉嗅觉听觉触觉,他的全部生命和灵魂,似乎完完全全被身边的这个人所覆盖,如果不是谢云书紧紧捂着他的嘴,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心脏会从口腔里蹦出来,跳到地上去。
江行止已经濒临窒息,谢云书仍还意犹未尽,他贴着江行止的耳朵,以最温情缠绵的声线给了江行止最后的封喉一击:
“你这样想叫又叫不出来的样子……我真喜欢。”
————
两天半的小长假过后,学校里的教学活动安排也紧锣密鼓起来。
早自习的最后五分钟蒋华开了个简短的早会:“接下来的时间希望大家全力以赴准备月考,如果这次咱们班各科均分和总分能进入理化班前五名,我就让你们好好玩个运动会……”
“啪啪啪啪!”大家都鼓掌欢呼了起来。
全年级二十六个班,只有五个理化班,蒋华就是这点特别讨人喜欢。
“还有,”蒋华笑着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继续说,“裴寂这段时间请假,谢云书,你就暂时代他做几天体育委员……”
谢云书指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蒋华双手一抱拳:“江湖救急!”
谢云书还能说什么呢。
江行止跟谢云书搭话:“班主任为什么让你暂代体育委员?”
谢云书斜斜瞥他一眼:“因为我帅,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江行止脸上耳后的红晕才消下去不久,冷不丁又被谢云书用眼睛电了下,顿时呼吸一顿,视线四处偏移。
他的脸之前还只抹了薄薄的一层桃花红,这会就像涂了胭脂了。
他不知是自己不好意思还是替谢云书大言不惭感到害臊,抬手遮了下眼睛,才小小声地说:“嗯,你帅。”
谢云书转脸看向右侧的窗户,见到玻璃里面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也是唇角飞扬,心说这才到哪儿啊,哥哥撩不疯你算我输。
喜欢看我“燃烧”的样子?宝贝你先自己烧一个。
……
物理课的时候吴江也带来了一个通知,十月中旬有物理竞赛,参加比赛的人每天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要用来培训物理。
江行止之前对吴江的盛情邀请不感兴趣,下了物理课就颠颠儿地跑办公室找老师自我打脸。
谢云书再次拨出裴寂的电话,里面还是那个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正好仇浪从窗前经过,谢云书喊住他:“仇浪!”
仇浪在窗口定住:“干嘛?”
谢云书问:“裴寂怎么请假了?”
裴寂算是学渣中的一朵奇葩,他很喜欢在学校混,就算睡觉也要到教室睡,他偶有迟到早退,但从不旷课请假,更别说一请很多天。
仇浪眼珠一转,咧嘴露出不怀好意地笑:“书呆子,你是不是想我们裴哥了?”
谢云书长臂伸出窗口,在仇浪即将躲开前跟薅鸭子似地薅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作势要拧他的脑袋。
“别别别别动手,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仇浪很乖觉地投降,他向左右看了看,自己往窗口站得更近了些,“这事儿裴哥不让我跟别人说,我呢是看在你跟我裴哥关系不一般的份上就只告诉你……”
谢云书不耐烦:“少墨迹,他人呢?”
仇浪压低了声音:“裴哥受伤了,来不了了。”
谢云书眉心微蹙:“伤哪了?”
仇浪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也显出几分沉重:“断了几根肋骨。”
谢云书吃了一惊:“怎么弄的?”
仇浪挣开谢云书的手:“这你就别问,我要是说了裴哥打死我。”
谢云书问:“他现在在哪家医院?”
仇浪说了个医院名字:“不过你也不用去看了,裴哥估计今天就能出院,骨头断了都是在家躺着。”
谢云书默了一会:“那你要是看到他,让他开机,我给他打个电话。”
仇浪爽快应:“行!”
……
傍晚的时候裴寂打电话过来了。
“书呆子,你找我?”裴寂的声音倒还是一如既往爽爽脆脆的,完全听不出受了重伤的样子。
谢云书那会正跟江行止一块在食堂吃饭。
“唔,”谢云书咽下一块咕咾肉,说,“见你没来,问问怎么回事儿。”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裴寂语气有点不自在了,“我就是不想去学校!懒得去!”
“呵,”谢云书哼笑,“你接着装逼!”
裴寂叫道:“我装个屁呀装!你要是没事说我就挂了啊!”
“你回家住还是在医院?”谢云书寻思裴寂请假那么多天,他总得去看看的,所以就直接问了。
简单的一句关怀问候却惹怒了裴小狗,直接把电话挂了。
“什么毛病啊这是?”谢云书听着电话那头嘟嘟的忙音,莫名其妙,他把小灵通往桌上一搁,却见江行止咬着筷子,眼睛乌沉沉的,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吃饭,”谢云书用筷头碰了下江行止的饭盒,“看我干嘛。”
江行止不吃外面的东西,他家的阿姨每天把饭送过来,菜式丰富量又足,明显不是给他一人准备的。
谢云书一开始的时候推辞过,但推了第一顿推不了第二顿,吃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慢慢的就跟理所当然似的,俩人天天一块吃饭。
江行止垂下眼睫,往嘴巴里夹了一粒米饭。
谢云书怪道:“你数米粒儿啊?”
江行止闷闷地说:“我吃饱了。”
“这才吃了半份饭,哪里就饱了?”
江行止撩起眼皮朝谢云书觑了眼,又耷拉下。
那眼神里,就跟夹了颗柠檬似的齁酸。
谢云书好笑地摇头,他当然知道江行止在想什么。
不过谢云书什么都没说,兀自吃饭。
出了食堂,江行止的脸色已经难看得跟外面的天气一样,快要滴水了。
“哎呀!”谢云书眯着眼睛望向苍灰色的天空,长长叹息了一声,“怎么还不下雨啊,急死我了!”
江行止虽然在生闷气,还是忍不住问:“下雨有什么好的?你急什么?”
谢云书侧过身,抬高手掌虚虚放到江行止的发顶。
江行止往上翻着眼睛好奇谢云书要做什么,谢云书猝然又贴向他的耳,温热的气息像是某种水生植物的藤蔓,丝丝缕缕缠绕住江行止的呼吸和思绪。
谢云书嗓音里的笑意如水般流泻,再度勾得江行止面红耳赤,心脏酥软:“下雨了,我就可以给你打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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