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止缓缓抬起眼睫, 漆黑的眼睛像是被冰凌包裹的琉璃,直勾勾地盯着贺峰看,贺峰只觉得那眼神好像狙击|枪的瞄准镜似的锐且烈, 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贺峰粗粝的拇指重重磋磨过自己的眉心,那里有根神经鼓点似地跳,压都压不住, 他心下一阵恼怒, 这要是换了个人敢用这么邪门儿的眼神盯着他,贺峰早尥蹶子一脚飞过去。
胡璟敏锐地察觉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暗流汹涌,他搭住江行止的肩,笑着说道:“我们家表少爷性子内向,别说你们了,我从接到他到现在,他统共就开口说了三句话。”
贺峰确实听说过面前这位身系江、胡、乔三大家族血脉的小太子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不常见人,以至于性子也养得特别独,他脸色稍霁, 又见江行止抬起手来。
俩人交握了下手, 江行止竟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幸会。”
有些人一笑起来就让人觉得他肯定不常笑、不会笑, 至少江行止在贺峰的眼里就是这样, 江小少爷长了一张如同大理石雕塑出来的脸孔, 精美是精美,却仿佛有面孔神经失调症似的,连嘴角提上去的弧度都像机器一样冷硬而机械,笑得很渗人。
贺峰倒是没多想,他觉得江行止既是不常笑,那对着自己笑就是示好了, 江行止既然主动示好,那他当然没必要跟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于是贺峰大度笑道:“今天能认识江少也是我的荣幸。”
胡璟吆喝众人各归各位:“刚你们都玩什么呢?继续啊。”
场上的气氛重又热烈起来,一群公子哥们续上前奏,先前干嘛的现在还干嘛。
胡璟是组局的人,带着江行止满场绕着敬酒,江行止还没满十八,理直气壮地端着果汁跟人碰杯,当然,也没什么人会对他不满。
行走的空隙里胡璟看左右无人,低声问江行止:“你跟那贺峰有过过节啊?看他不顺眼?”
胡璟知道江行止性子冷淡又寡言是真,但江行止初见贺峰时的满身敌意也没瞒过他这个关系最好的表哥,那就跟个冰裹的刺猬似的浑身的刺儿都竖起来了。
当着贺峰的面胡璟自然要打圆场,背着人,胡璟就要问一问了。
江行止不肯承认:“我今儿才头一回见他。”
“也是啊,你俩以前又没交集,他没理由得罪过你……”胡璟眼睛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目露了然,“你也听说过他的作风是吧?你要是觉得恶心,我现在就让他走……”
胡璟晓得江行止最膈应这号人。
江行止阻止:“不必,不至于。”
“你要受不了你就说,就算他是粤东‘过江龙’,到了咱们上海滩也得卧着!”倒不是胡璟这人太狂,而是他的思路一直停留在江行止十来岁身体虚弱常常发病的那个阶段,胡璟以为自家这个宝贝表弟还是那个惊不得气不得的瓷器做的人儿,谁要是碍了江行止的眼烦了江行止的心,天王老子也得滚蛋!
“留着他吧,不碍,”江行止打定了主意要自己收拾贺峰,在这件事上他不需借用任何人的力量,他往贺峰的方向看了眼,微凉的嗓音不咸不淡道,“他在这里倒是很吃得开。”
胡璟顺着江行止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大厅的东北角落里有几个半圆形的沙发椅,贺峰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几个本地小开围着他,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贺峰注意到江行止和胡璟都在看他,显然误会大了,他高举手臂对着这哥俩用力摇,招呼他们一块过去。
胡璟憋不住乐了:“个十三点,还挺好玩的!”
他朝贺峰举了举杯,换来贺峰一个更加热烈灿烂的笑脸,忍俊不禁地继续同江行止低语:“不过你别看他吊儿郎当,其实滑不溜丢精明得很,‘过江龙’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你现在提前跟他打交道,多了解了解他也有好处。”
胡璟的话浅显易懂,乔园跟荣信都是这个行业里的翘楚,江行止跟贺峰作为这两大地产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无论未来合作还是竞争,总有一天是要交上手的。
江行止的侧面颊骨轻微绷动了一下,嘲弄地勾起嘴角:“是‘过江龙’还是‘海里鳖’,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贺峰的年纪足足比江行止大了一轮,可前世江行止接管乔园都十多年了,荣信的控制权还是牢牢握在贺峰的老子贺永盛手里。
江行止曾经听过几个跟贺家有关的传闻,据说贺老爷子本来很早就开始培养贺峰了,贺峰确实也有几分能力,他早年在粤东给荣信开疆拓土,着实做了好几个艳惊业内的漂亮案子。
只不过后来贺峰犯了个大忌,因为“潜规则”荣信的下属甚至闹到了警察局,那位下属还是荣信的一员干将,原本立了赫赫战功的。
这种勾当一出,贺峰在荣信人心尽失,贺永盛龙庭大怒,不得不弃了儿子直接培养孙子做接班人,之后贺峰便鲜少出现在人前,所以江行止前世从来没见过贺峰。
江行止怎么也没想到传闻里被贺峰逼迫的那个下属就是谢云书。
握着玻璃杯子的手指倏然收紧,江行止白皙的手背上绽出条条青筋,杯中橙色的果汁洒出来溅到他的虎口上,他仍浑然不觉。
“行止,你怎么了?”胡璟瞧见了,不由大惊失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你别陡惊陡乍的,”江行止把杯子递给服务员,拿起托盘上的毛巾擦了擦手,重新换了杯果汁,他朝贺峰所在的方向点了点下巴,“走吧,既然贺少热情相邀,咱们也一块过去凑凑热闹。”
……
贺峰在交际场上很是玩得转,他是个混血儿,有八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爷爷在澳门发家,光这个出身就让他比旁人多了几分神秘和不可捉摸的色彩。
沪上的这群贵公子们看过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他全都看过,他的许多经历却只有tvb电视剧和香港帮派电影才拍得出来。
所以他讲的故事其他人相当爱听。
贺峰绘声绘色地讲他小时候摸过的枪,讲那些真实存在的会令人眼花缭乱的千术,讲他家中的保镖是从越南偷渡过来的退伍兵,一身绝技铜墙铁壁,狼一般的孤勇和忠诚,还有友谊大马路上那一幢幢金碧辉煌的赌场里,有人风云际会,有人血溅长街。
这种混合着金钱与慾|望,硝|烟与鲜血,美|色和暴|力的传奇故事极大地刺激了一群年轻、傲慢又稚嫩的贵公子们的肾上腺素,他们每个人都听得血热澎湃,也无形中将贺峰一个外来客捧到了中心的位置上去。
一开始他们还喊贺峰“贺少”,慢慢的,也不知谁先叫了声“峰哥”,其他人便都跟着叫起来了。
贺峰看着这群公子哥发亮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惊叹、艳羡和佩服的神采,这其中也包括了那个冷冰冰的、不可一世的江小太子。
太嫩了,这些个生长在温室里的娇娇弱弱的小花都太嫩了,贺峰脸上挂着笑,嘴里叫得也亲热,不屑和蔑视都藏在肺腑的最深处。
贺峰的故事里十有八、九是他亲见亲历的,他是真正见过刀|枪和鲜血的角色,即使脱离那个环境多年,他的骨子里依然印刻着对于暴|力和强硬的偏执渴求。
眼前的这些个堆金砌玉包裹出来的矜贵少爷,他们的身份地位足堪与贺峰匹配,有些风流浪|荡比他有过之无不及,有些高高在上、永远眯着眼缝看人。
但在贺峰眼里,他们不过是一坨坨外表鲜润,内里绵软的奶油,无形无状无骨头,甚至连江行止那张霜天冻地的冷脸都在慢慢融化,这让贺峰觉得没劲透了。
贺峰的思绪不由自主就飘忽了出去。
他想到一个人,那人一定满身硬骨,每根骨头上还都种满了刺。
很奇怪,他就看过谢云书那么几眼,却莫名的笃定,笃定那是一个他想要的人,那是非常奇怪的、前所未有的一种慾望,来得毫无道理、没有逻辑,就像山洪倾泻,火山贲发,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贺峰下意识看了眼手表,他丝毫不知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怎样如狼似虎,又志在必得的微笑。
他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个人,这里是上海滩又怎么样,他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
贺峰的演讲很成功,他也确实表现出了一点非凡的个人魅力帮助他更深入地融进这个圈子,但这个向来以排外出名、眼高于顶的上海滩小开集团在最初的仰视过后,很快又生出一种“靠,怎么让这个广东佬大出风头了”的微妙的不服的心理来。
于是后面的人再开口说话时都拿出了差不多分量的“料”,那些老掉牙、没新意、捕风捉影的八卦传闻都撂一边去,每个人绞尽脑汁掏出自己压箱底的信息,意图也镇一镇这个“广东佬”。
七嘴八舌间话题不经意的就转偏了,某位市政大员家的公子竟把他在家里偷听来的机密信息也秃噜了出来,说申城政府今年即将出台新的房产管控措施。
“力度前所未有,专门针对炒房团,你们谁要是跟那群温州人搞到一起的,赶紧撤,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有了不大不小的变化。
二代们在一起聊天有时候是会交换各自手上的信息,但真正重量级的、绝密的那些东西,尤其是“将来时”的信息他们是拿不到的,即使拿到了他们也不会告知太多人,特别是还未颁布的市政政策,这种消息一旦扩散出去,后果可大可小。
这位市政家的公子也是喝多了,又被贺峰的话题激到上头,才口没遮拦地全倒了出来。
有人不太相信:“真的假的?18号文件不是才出来不久吗,那可是国家方略,申城不会这么快又搞调控吧?”
2003年,18号文件把房地产列为“支柱产业”,在申城,只要是手里有点余钱的,没人不买个几套房子放在手里炒。
市政公子信誓旦旦:“不信咱们走着瞧!”
有个小开皱眉看向胡璟:“这要是真的开始打击炒房团,那乔园可是要伤筋动骨了,乔园今年在申城有好几个楼盘要开吧?”
作为乔家的姻亲,胡家人手里捏着不少乔园的股份,乔园刚上市不久,而且正大张旗鼓地宣布全力进军申城地产,如果真出来这个政策,对乔园实在是个不小的冲击。
胡璟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也有人不以为然:“政府哪年不喊调控,申城的房价有降过吗?越调越涨,越涨越凶,怕个毛!”
“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吧,现在粤东那边疫情闹得厉害,万一传到全国去,出不出政策都得崩!”
“没错,谁也不知道**啥时候完,还是把钱放手里安心点。”
一众公子叽叽喳喳,论得头头是道。
贺峰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江行止,按理说他应该最关心这个消息是否属实,可江行止却跟没听到似的,两根手指夹着高脚杯轻轻晃荡,好像个局外人。
贺峰眉梢斜斜一挑,问道:“江少怎么看?这个政策要是真的下来,对乔园的影响可不小。”
江行止闻声抬头,竟是有点茫然:“家里生意上的事,我不懂。”
胡璟笑道:“我表弟年纪小还没开始接触这些事,刚才我还跟他说让他以后有机会多跟贺少学习,贺少比行止大不了几岁,在这个行业里已经是前辈了。”
贺峰受宠若惊:“胡少抬举我了,真要说到经商之道,你们胡家才是家学渊源,源远流长,我老爸常说要是能学到胡家商道的一点皮毛,就够我受用终身了!”
俩人一通商业互吹,江行止抿了下嘴唇,忽然朝贺峰举起杯子,清澈的眼神里微露一点生涩的腼腆:“以后还要向贺少多多讨教。”
贺峰一直没停转过的心思更加活泛了。
贺峰来申城可不是单纯为了躲**,他结交上海滩的一众富家小开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伙同他们吃喝玩乐,他身上是有任务的。
**肆虐整个华南大地,粤东省的经济一片风雨飘摇,荣信地产首当其冲,这也就逼得荣信不得不走出粤东,迅速向全国寻求扩张。
扩张的路上收益与风险并存,为了更加稳妥,结盟同行是很好的方式,贺峰这次出来,就是给荣信找盟友的。
乔园和荣信一个在南一个在东,各自占据了地产行业半壁江山里的半壁,华夏地产这块饼太大了,大到乔园和荣信还远不到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时候。
乔园刚在香港上市,有海量资本背书,又有坐镇京师的江家做后台,荣信有先进成熟的地产模式和国内最一流的设计团队,两家都有着各自傲视全行的绝对优势,他们若是能携手结成同盟,那必然是强强联手的黄金搭档,乔园和荣信都能用最快的速度向北方推进,抢占华夏北部的大片河山,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前几天乔园上市,贺峰他爹贺永盛也是乔园庆功宴的座上宾之一,乔园和荣信两个地产霸主在香港明送秋波暗度陈仓,已经是业内很多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谁想乔乐山和贺永盛都是长于精算的老狐狸,谁都不肯主动提出合作以免其后谈条件时落了下乘,双方反而这么不上不下得吊住了。
看来这个僵化的局面要靠我来打破了,贺峰得意地想。
贺峰拎着酒杯坐到江行止旁边去,“叮”得碰了下江行止的果汁杯,贺峰热情洋溢地说道:“说什么讨教不讨教,我年长你十多岁,江少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大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咱们哥俩不分彼此!”
……
这场聚会的后半场在胡璟的眼里是很诡异的。
贺峰和江行止坐在一起,两个人谈笑风生的,胡璟也不知道江行止是怎么哄的贺峰,反正江行止喝光一杯果汁,贺峰就陪着喝光一杯酒,喝到最后,其他公子都放下了自己手头的事,只乐呵呵地瞧他俩,跟看戏似的。
胡璟看着这个场景,脑海里面不由冒出个极其模糊的念头,可那个念头就像条快速滑过的小鱼,不等他捕捉住就甩着尾巴一闪而逝。
散场时已过了凌晨,除了江行止,其他人多少都喝了酒,喝酒的人不能开车,胡璟安排人把这些公子哥一个个送回去。
等他好不容易忙完一回头:“行止呢?”
胡家的司机说:“表少爷说他送那位贺少爷回家了。”
“行止去送贺峰?贺峰不是带司机了吗?”胡璟简直都觉得梦幻了,他拍了拍自己也有点发沉的脑门,“这俩人,后半场怎么那么好了?行止在想什么呢……得,送就送吧!那咱也回去了……”
“少爷,”司机为难地说,“表少爷把您的那辆保时捷开走了,他让咱们俩打车回去。”
————
江行止把车开出没多远,天上就下起雪来了,广袤无边的夜色里,雪白的绒毛纷纷扬扬。
贺峰一个粤东人很少看到雪,兴奋异常:“哦豁!这里居然还会下雪,酷!”
“申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雪,不稀奇。”江行止稳稳握着方向盘,波澜不惊地说。
贺峰喝了不少酒,大脑在激烈活动和彻底当机的临界点疯狂跳频。
“下雪天,哦,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浪漫!”贺峰的身体深陷在柔软的座椅里,他眼睛微微眯着,舌尖绕着干燥的嘴唇舔了一圈。
酒精燃烧他的意识,瓦蓝的瞳色被浸染得血红,贺峰甚至忽略了驾驶位上坐着的人不是对他知根知底的贴身司机,也忘记了继续伪装那层道貌岸然的皮,他歪过头,视线邪邪地睨向江行止:“你有没有试过在雪地里莋嗳?”
江行止眉目不动:“没有。”
“那你一定要试试,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非常爽!”
“是吗?”
贺峰兴致勃勃:“是的,我今晚就要去体会这种感觉,兄弟,你知道我今晚要去哪里吗?你知道吧?”
江行止将车停在红灯前,淡淡道:“你不是住在淮海公馆吗?”
“不不不,今晚不去淮海公馆,你载我去国际饭店!”
江行止像是被针刺到了一般身躯一僵,他缓缓地转头。
这个动作让他的半张脸映在明亮的路灯之下,另半张脸没在暗影里,有种隐而不发的肃杀之气,江行止用极缓的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说,你要去哪里?”
“国际饭店!”贺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江行止盯着他色|气流光的脸,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点点缩紧。
贺峰没有注意到江行止布满阴霾与森寒的目光,事实上,他被酒意浸染得混沌的大脑里浮现出的是另一双秋水涤长空般的漂亮眼睛,黑白分明通透到底,那样静静冷冷地看着他,却能像星火利箭一样洞穿他。
“快点,去国际饭店,我要去我的小美人!”贺峰几乎笑出了涎液,他用舌尖舔|舐齿序中间那颗尖利的虎牙,仿佛已经啮|咬到男孩的皮肉,品尝到那强韧而美好的滋味,这让他无比期待,甚至迫不及待地跟他的“司机”分享他的妄想。
“他像竹子一样直,也会像竹子一样甜,他的眼睛是我看过最漂亮的,我要把他带到雪地上,扒光他的衣服,他的皮肤也会像雪一样白,我要让他跪下,把我的宝贝塞进他的嘴里……”贺峰急促地歂熄起来:“快,快,我要等不及了……”
“这么急啊——”平静的声音,像狂风骤雨前的深海海面。
如果贺峰这个时候向江行止投过去一眼,贺峰就会发现这个不久前跟自己称兄道弟、对自己表现得一脸孺慕崇拜的小太子此刻的目光冷到了极点,然而他的瞳孔深处分明又点燃着贲怒的烈焰,像是淬着厉火的刀光,闪烁着杀气腾腾。
红灯转绿,江行止倏忽踩下油门,发动机发出轰隆呼啸,淹没了他暗沉的低语:“——那我就快一点送你上路。”
……
贺峰是在江行止打第一个弯道急转时才意识到这辆车开得过于快了,当时他的身体被离心力整个向上甩起,脑袋重重撞上了车顶,他痛得嗷叫了一声,眼泪花都出来了。
“卧槽!你他妈这是开到了多少?!”这一惊一痛,一下子把贺峰被酒意熏染成一团浆糊的神智劈得清明了一半。
贺峰抓住车顶上的把手,眼神惊异,但因为还没察觉到危险,只觉得亢奋。
江行止曲着手指敲了敲仪表台上的速度表:“你不是喜欢爽吗?”
贺峰顿时哈哈大笑:“来!”
胡璟的这款保时捷911 gt3是时下当之无愧的速度之王,本身的功率就能达到315码,贺峰也是个玩车的行家,他光听发动机的声音就知道这车还经过改装:“僆仔好犀利啊!”
江行止唇角微勾:“要不要再加点料?”
贺峰:“你有多少本事,就全他妈使出来!”
江行止最后看了贺峰一眼,那一眼极其深刻,可惜贺峰领略不到那里蕴藏的丰富含意:“天黑路滑,你可坐稳了。”
贺峰没想到江行止小小年纪就把车玩得这么溜。
少年身姿始终坐得笔直,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流光水一般穿梭过他的脸,明暗交替的阴影勾勒出他眉宇至鼻梁、再到紧绷的侧脸和下巴轮廓,凝成一条刀锋般陵劲淬砺的线。
贺峰只看到路边的景物漩涡似的飞速向后倒退,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一个又一个弯道,车身像个陀螺般几乎没有一刻不在旋转,他的身体也像摇摆在大海中的小舟一样疯狂颠簸。
无数的路灯仿佛汇成流星乌泱泱涌向苍穹,再漫天盖地泼洒进他的视网膜里,那是汽车用风驰电掣的速度开上笔直朝上的山道才会有的景象。
“嗷呜——!!!”
贺峰发出狼一样的尖啸,到这个时候,他的确是觉得很爽的,速度与激情,同美|色和硝|烟一样,都是他的最爱。
“申城他妈的居然还有山!”贺峰亢奋大叫。
江行止轻声一笑:“你对这里不了解的东西还多着呢!”
又一个急转过后,贺峰的视线里猛然灌入一片浓稠的漆黑,前方没有了灯,只有雪白的车灯如同闪电,悍然霸道地切进山路之中。
这种急遽的视野转变让贺峰有些不适应:“卧槽,这么黑……”
“怕了?”清淡的嗓音,明显的挑衅。
贺峰血气又上涌:“这世上能让我怕的东西还没生出来!”
江行止忽地移开一只手,按下车内的一个掣键。
贺峰悚然一惊,耳畔风声呼呼似海潮卷涌,眼耳口鼻顷刻间被冰凉潮湿的物体灌满了,他慢了一拍才意识到那些沁寒入骨的颗粒都是雪花,江行止居然把他身侧的车窗降下了!
一丝猝不及防的心慌鬼爪般攫住贺峰的心脏,那是他长期游|走在暗黑世界边缘形成的对危险的本能预警。
弯道盘旋的山道,超高的时速,恶劣的天气……如果说在这些条件之下飙车是一种让荷尔蒙飙升的刺激,是一脚天堂一脚地狱的冒险,那打开车窗就是赤|果果地挑衅阎王爷了!
寒风裹挟雪花,鬼哭狼嚎,如刀割面。
贺峰的眼睛被雪糊得睁不开,耳朵听不到,鼻腔和喉咙都被堵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世界是眼往不到底的漆黑、冰冷,他的身体脱离了引力,抓着扶手的五指关节都要绷裂,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半点松懈,他整个人都会被甩出窗外去!
“停车!停车!”贺峰仓皇大叫起来,但回应他的是更加激烈的引擎轰鸣,像是嗜血的野兽的狂吼。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不要命了吗?”贺峰努力睁大眼睛,他看到江行止的脸也被雪花覆盖成白森森的一片,眼底里波涛汹涌的血色与不顾一切的戾气交织,像是从无间深处挣脱出来的幽冥修罗。
随着贺峰歇斯底里的大叫,江行止一脚将油门踩死,极速跑车嘶吼着,变本加厉冲进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
这小子疯了!那种疯狂的劲头竟像是想要殺了他,与他同归于尽!
贺峰蓦然意识到这一点,一霎那间全身的骨血都被雪花冻凝。
贺峰长这么大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但是现在他结结实实得被吓到了,他一只手死死抓牢扶手,一只手在空气里抓动。
他毕竟还有应急应险的本能,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要找安全带,他必须系上安全带,他知道安全带就在他的肩胛边,他已经扯到了那坚韧的、富有弹性的带子,但他怎么抽都不能把带子抽出来。
“江行止!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停车,停车……”贺峰在濒临绝望的大喊中瞪大了瞳孔,他看到山路的尽头,黑压压的山壁冷峻而沉默地等候在那里,而江行止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我操|你|妈——”
“吱!”
“嘭!”
贺峰凄厉的咒骂、车轮摩擦地面的厉啸和车身撞到护栏的轰然巨响几乎同时响起。
江行止在最后一刻扭转了方向盘,保时捷911独具特色的轻盈车身帮助它在短短数秒时间里做出了180°的旋转,否则一旦让动力十足的车头撞上护栏,汽车就会直接冲出去再撞上山壁,整辆汽车带着车内的两个人,会撞得随身碎骨,片甲不留。
贺峰右边的身躯重重撞在车门上,他只觉得喉头一甜,血腥之气从肺部逆涌,疯狂剧跳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肋骨,腹腔内的五脏六腑统统搅拧成一团,痛得他全身麻痹,不能动弹。
“咔哒”,一声轻响,车门滑开。
贺峰滚跌了下去,地面铺满了莹白的雪霜,贺峰趴到地上,嘴巴一张,满腔浊|物混合着鲜血倾泻而出,吐到肝肠寸断。
溺水般的痛苦像爆|炸一样在他体内爆|发出来,心肝脾肺肾全都碎在了胸腔里,血肉模糊。
痛到极致便是神智的迷离,贺峰恍惚间已不知身在何处,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直到他的衣领一紧,烂泥似的身躯被人直直提起,一个轻沉幽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宛如死神的忠告:
“以后你再敢多看他一眼,我要你的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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