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璟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半醒半梦了, 江行止开走了他的车他也懒得再折腾别的,就在会所里要了个房间直接睡觉。
手机一响,听筒那边警笛混合着无数人的叫喊, 沸反盈天,胡璟喂了好几声才听到有人大声说:“喂?我这边是交警,你是沪axxxxx车号的车主吗?你的车在西山山道上出车祸了!”
外面下着雪, 胡璟风风火火地先赶到事故发生地, 一眼就看到自己那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国外弄回来的最新款保时捷911 gt3横在山道上的栏杆前,冰蓝色的车身一半被雪覆盖,一半沉在山壁冷黢黢的阴影里。
保时捷的保险杠掉的远远的,地上满是车灯破裂的玻璃碎片,几个交警在地上拉了条线蹲在那儿,不知研究什么。
顾不上心疼自己的爱车小老婆,胡璟拽住一个交警,急得嗓音里都带了哭腔:“车里的人呢?我表弟没事吧?”
交警告诉他人送医院去了,胡璟又连滚带爬往医院狂奔, 刚过了拐角, 就看到江行止坐在长廊尽头,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衬衫和羊毛衫, 大衣随手搁在旁边的塑料凳子上。
胡璟冲过去:“我的小祖宗, 你没事吧?”
“表哥, ”江行止站起来,他的头发和身上因为潮湿衬得光泽漆黑,越发显得脸色冷白,看上去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他很内疚地说,“不好意思, 我把你的新车弄坏了。”
“别管他妈的车了!”胡璟拉着江行止上上下下地摸,“你有没有伤到哪里?你要是有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向冰姑姑交代!”
“我没什么大事,”江行止往前面mri室紧闭的大门指了指,“贺峰在里面,他没系安全带,受了点伤,在里面做检查。”
胡璟这才想起还有个主儿:“贺峰伤得怎么样?”
话音才落,mri室的门开了,护工把贺峰推了出来,胡璟瞅眼过去,贺峰也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闭着眼睛,脸上青黑交错好像个鬼,堂堂“过江龙”真的瘟成了个“海里鳖”。
胡璟忙问医生情况怎么样,医生说初步检查伤者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脑震荡,最严重的是腹腔内有出血点……胡璟自己组织了下意思——贺峰死倒是死不了,但人要受不少罪。
幸亏伤的不是他们家小太子,胡璟很不厚道的庆幸。
“到底怎么回事啊?贺峰回家要你送?就算你送他回家,怎么跑西山山道上去了?”跟着护工一路把贺峰送进单人病房,胡璟和江行止在门外等贺峰家的人过来,胡璟终于有时间发问。
江行止抿了抿嘴唇:“本来我是要送他去淮海公馆的,开到一半,他说想爽一把让我开快点,我开快了,他还嫌不够,问我哪里能飙车,让我带他去,我就带他去西山了。”
胡璟瞪大了眼睛:“你虎啊?他让你飙车你就飙?你理他一个醉鬼干什么?”
江行止一脸的不服气,控诉得有鼻子有眼:“本来我是不想搭理他,可他说我们上海的男人都糯皮小器,没血性,是软包子!你说我能忍么?”
“忍他马勒戈壁!你就该把他顺窗户扔出去!”胡璟果然跳脚大骂,“死广东仔!他是个什么玩意,在我们上海的地头上还敢骂我们上海男人!赤佬十三点,害人精!他他妈的想死滚自己老家去,今晚你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姓贺的有十八条命都不够赔的!靠!”
“表哥,”江行止小声提醒,“杨副局来了。”
贺峰的姐夫杨副局离得老远就喊:“哎哟胡公子!小江少爷你没事吧?”到得近前,杨副局一把握住江行止的手,好像江行止才是他亲小舅子一样,担忧得热泪盈眶。
江行止道:“劳您挂心了,我没事。”
杨副局“哦哟哦哟”地直拍心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接到消息简直吓得魂飞魄散,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胡璟刚刚还急赤白脸的,此刻又秒切换上诚恳忧虑的神色:“贺少没系安全带,受了些伤,不过我刚问了医生,贺少没有生命危险,杨副局你也不用太担心,贺少年轻身体又好,肯定无恙的。”
杨副局赶紧进病房里去看了看贺峰,片刻后他又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撞车了呢?”
“说起来都是我们行止年纪小不懂事!”胡璟用食指在江行止的太阳穴那里不轻不重地戳了几下,义正言辞地教训道,“贺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也脑子烧糊涂了?贺少平时能飚180码那是人家的本事,你有那水平吗?喝醉酒的人说话能听吗,能当真吗,能计较吗!你小子才摸了几天方向盘就敢鲁班门前耍大斧,那西山道上是你们能争强好胜的地方吗?啊?!”
江行止张了张口,又阖上了,像是本来可以辩解但又忍耐地低下了头去,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左手无措地捏着右手的指骨,孤零零的模样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杨副局是多精明的人,胡璟的几句话字面上是在骂江行止,实则把整个事件的缘由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杨副局气得脸色铁青:“这个小赤佬,从来了申城就没一天能让我省心!胡公子你别怪小江少爷,我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事肯定是我们家混世魔王撺掇的,他不喝马尿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喝了马尿就更无法无天了!”
一般而言,这场车祸的肇事者是江行止,无论如何过错都该在江行止身上,但不管前情后因到底是什么,杨副局都不能怪罪江行止,他是走仕途的人,他能跟经商的胡茂中平起平坐,更不忌惮晚一辈的胡璟,但江行止的身份就不同了,即使不能借此搭上江家从此平步青云,杨副局也绝不会问罪和得罪江行止。
于是胡璟和杨副局一个假模假式地教训江行止,一个忙不迭拦着还恨铁不成钢地大骂贺峰。
直到江行止恹恹地靠着墙捂住嘴打了个呵欠,杨副局才忙说:“小江少爷累了吧?这样,胡公子你把小江少爷先带回去休息,我留在这里看着贺峰,小江少爷年纪小,今天吓坏了吧?”
胡璟还在佯怒,斜瞪江行止:“知道怕了吗?”
江行止乖乖地点了下头。
杨副局继续劝:“你看孩子都知道怕了,赶紧带他回家吧,别再说他了啊,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家小赤佬的错!”
胡璟终于就坡下驴:“那我就先带他回去了,杨副局,这里就麻烦您照顾了,贺少的医药费都算我的……”
杨副局连连摆手:“不提这个不提这个,钱都是小事!”
胡璟带着江行止一离开杨副局的视线就绷不住笑了。
他其实挺意外的,就他对自家表弟的了解,江行止的性格是很一板一眼,今晚不管怎么说都是江行止载着贺峰出了事,按照江行止的一贯作风应该是二话不说就揽下责任,想不到俩人连预演都没有他就能配合胡璟演双簧,还演得挺好。
胡璟欣慰地拍了拍江行止的肩膀:“行了,这事差不多就这样了,只要贺家人知道是贺峰自己作的死,我们不追究贺峰差点连累你就不错了……小子今天很机灵嘛!”
他们虽然不怕贺家问责,但这事处理不好难免会欠下贺家一个人情,现在好了,杨副局自己认了,所有锅都是贺峰的。
江行止微微弯了下嘴角,他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不想贺峰醒过来以后面对的是汤汤药药和嘘寒问暖,他要贺峰眼睛一睁除了浑身球疼蛋痒,还要面临一堆百口莫辩的愤怒和指责,当然,要是贺峰能气到吐血撅过去那就是最好的了。
兄弟俩坐进车里,江行止边系安全带边说:“送我去国际饭店。”
“你去饭店干什么?”
“我朋友知道我今天回来,还在等着我。”
胡璟抬手看了下表:“这都几点了,人家早睡了吧!你这一去不得把人给弄醒么?再说你这事明天一早该知道的人都得知道,我老头子他们肯定要看看你……”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么,我今晚要去国际饭店。”
胡璟无奈地发动汽车:“行,小祖宗,都听你的!”
江行止提醒他:“系上安全带。”
“知道了!”
国际饭店离得不远,二十来分钟就到了,胡璟看着江行止下了车走进国际饭店的旋转门里才独自往自己住的地方开。
路途开到一半他的手机响起来,胡璟把车停到路边接电话,安全带勒得他有些不舒服,便随手扯开。
打电话来的还是之前那个交警,通知胡璟他的保时捷被拖去了交警队,让胡璟明天去处理。
胡璟挂完电话又继续发动汽车,开着开着觉得少了什么,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没把解开的安全带扣上,他漫不经心地拉上安全带。
汽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胡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副驾驶上移去,仿佛还能看到江行止坐在那里时身姿笔挺,浅灰色的安全带牢牢缚在他腰腹的模样……
一滴冷汗就那么毫无预警地从胡璟的额际滑落下来。
胡璟猛一拍脑门,制止自己差点滑向深渊的胡思乱想。
胡璟绝对不会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疯魔般得产生了一个怀疑,像江行止这样无论何时上车都会第一时间系好安全带、井且不厌其烦提醒他人的人,为什么没有给醉得一塌糊涂的贺系上安全带?
……
酒店套房的客厅里灯火通明,一派热闹。
谢云书年前带着习武他们来申城主要就是拜码头,申城的市场对云起太重要了,未来一年内云起的业务重心都会放在申城,谢云书这几天在胡家舅舅的引荐下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搭的关系都搭好了,就等着年后正式开城拓地了。
明天习武他们要先回海滨过年,今晚大家就玩得特别嗨,三更半夜了都还不睡。
习武和裴寂、赵正三个人在打“跑得快”,王楚楚和于敏娜两个女孩子坐在地毯上头靠着头在研究塔罗牌,谢云书倚着沙发背,难得坐没坐相,两条长腿抻直了搭在茶几的边沿,手里拿个打火机在玩,样子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这几天总会不经意间就出了神,有时候脑子里翻来覆去的会想很多事,有时候放空出去什么都不想,只是发呆。
“哧”一声,打火机在手中燃起一簇火焰高高喷起,谢云书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蓝色火苗的顶端,尖尖的火焰在他的手指里变了形。
一旁的王楚楚和于敏娜看见:“哇!你这样手疼不疼啊?”
谢云书笑了笑:“不疼,这顶端的温度不高,要不要试试?”
女孩子笑着直摇头。
王楚楚拿着摞塔罗牌冲他招手:“小谢,你过来翻张牌,我给你算一算明年的运程!”
谢云书横竖也无事,从沙发上挪到地毯上,王楚楚一边洗牌一边问他:“你是什么星座的?”
“这还要问星座?”
“当然了!”王楚楚煞有介事地卖弄,“塔罗牌和星座的原理是一样的,遵循的都是宇宙全息性理论,每一张塔罗牌都有对应的星座,不同星座的人抽到同一张牌获得的启示是不一样的……”
谢云书打断她滔滔不绝的科普:“我是天蝎座。”
“你是天蝎座?”两个女孩同时惊呼,“你看着一点都不像诶!”
习武他们几个听到了,纳闷地回头问:“天蝎座咋了?星座还有啥像不像的?”
“天蝎座是最可怕的星座!”王楚楚脱口而出,“一般来说,天蝎男都很沉默、城府很深的,他们往往比较腹黑,报复心也特别强,谁要是得罪了天蝎座,那可就惨了,你们想象一下蝎子的样子,谁要是盯了蝎子一口,它是不是立刻会翘起尾巴用毒针去反击……”
谢云书失笑:“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可怕。”
王楚楚一吐舌头:“所以我说你一点不像天蝎座嘛!”
“这些玩意根本不准,全是瞎掰的!”习武吐槽,“这世上有几十亿号人,统共就那十二个星座,每个星座上面好几亿人,这好几亿人性格能一样么?有点脑子都知道是骗人的。”
王楚楚很迷星座和塔罗牌这些东西,听到习武这么说难免不高兴,碍于习武是二老板没得发作,只能讪讪说:“这个当然不会百分之百准的,但有一些还是会说中的,比如我自己,我就是典型的双鱼女……小谢,你是蝎子头还是蝎子尾?”
谢云书莞尔:“蝎子头。”
习武又插嘴:“啥是蝎子头?”
谢云书解释:“就是在天蝎座这个区域里,出生于前半段时间的,叫蝎子头,出生于后半段时间的,是蝎子尾。”
王楚楚的眼里流露出惊喜:“小谢你是行家啊!这就对了,蝎子头的男生优点很多的,比如说重情重义感情专一,富有自制力和极强的行动力,怎么样?”她得意洋洋地去问习武,“这些是不是跟小谢很搭?还是有一点准的吧?”
习武追问了句:“那蝎子尾呢?”
“蝎子尾的男生也有蝎子头的全部优点,但性格上更阴暗,更孤僻,更腹黑,蝎子尾的智商还特别高,因为蝎子身上最尖锐最有攻击力的毒针就在尾巴上,所以真正可怕的是天蝎尾的男生……”
谢云书笑了,他促狭地一眨眼:“小江就是蝎子尾。”
本以为王楚楚会立马改口,把蝎子尾也说出个天花乱坠的可亲可爱来,谁知王楚楚和于敏娜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原来我们猜得不错,小江果然是天蝎男!”
谢云书一挑眉:“嗯?怎么?他就是天蝎男,我就不配?”
王楚楚掰着转头数:“小江是典型的天蝎啊,又冷漠,又英俊,又神秘,又强大,又腹黑……”
谢云书一开始还摇了下头,因为提到江行止,他首先想起的是江行止临去香港前,自己在厕所里跟他道别的那一幕,想到的是江小花满眼水雾纷乱,看着他欲罢不能又茫然不舍的样子。
但王楚楚描绘出来的江行止,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江总的形象。
谢云书也是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管江小花在他面前是怎样青涩单纯憨态可掬,别人眼里看到的,始终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江总。
王楚楚两手托着下巴,有点花痴地说:“小江以后长大,会很迷人啊!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女孩子有福气能做他女朋友哦!”
习武哼道:“你们一会说天蝎座很可怕,一会又说很迷人,到底哪个算数的?我看你们就是看脸。”
王楚楚忍不住白他一眼:“我们女人不看脸那看什么?小江就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帅的男孩子!”
习武伸手往谢云书一指,故意问道:“那你说说小江跟小谢,他俩哪个更帅?”
王楚楚一噎,这个问题让人怎么答?答小江,小谢就在跟前坐着呢,答小谢,那她刚说的话就是打脸了。
女孩子脸皮薄,轻轻易易红了脸。
“说啊说啊,这个问题有那么难选吗?”习武是个钢铁直男,完全看不出王楚楚都有点着恼了,还不停逼问着。
谢云书慢悠悠地开了口:“武哥,你问这种问题,怎么能不把你自己也加入进选项里呢?”
习武先微微一愣:“啊?”然后喜形于色,眉眼飞舞,“小书你也觉得我其实挺帅的,跟你和小江都有一拼之力对吧?”
“呕!”众人齐齐呕吐。
谢云书笑眯眯地说:“你这么问楚楚姐她肯定不好回答,但你加上你自己,把这个问题换成:我,小江,还有你,三个人里谁最丑,她就没压力了。”
“哈哈哈哈哈!”一屋子人都笑出声来,王楚楚笑得最欢。
习武做出一个刀插心口的动作:“小书你太伤我心了,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来来来!”聊天的空当里王楚楚已经洗了好几次牌,她盘腿和谢云书面对面坐,让谢云书闭上眼睛,“你在心里想着你要问的问题,想好后再睁开眼睛,要心诚哦。”
谢云书对这个东西井没多少信服,他抱着消磨时间的态度闭上眼睛,笑着问王楚楚:“我能问什么问题?”
“什么都可以,比如说学业啊、感情啊、工作啊,”王楚楚慢慢地说,“问你现在最事情。”
学业、感情和工作,谢云书其实都不必问,这些东西都是需要自己努力,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过随着王楚楚轻声的引导,谢云书的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浮上一个念头,他现在最事情是……
当谢云书睁开眼睛,王楚楚把一叠卡牌递到他面前:“问好问题了吗?问好了就抽一张。”
谢云书垂眸扫了一眼,随手抽出一张。
王楚楚把牌掀开:“你抽中的是13号牌啊。”
王楚楚对塔罗牌才刚刚入门,连牌面上的图案都认不全,还要比对着去翻说明书。
于敏娜凑过去跟她一块看,王楚楚的手指在说明书上移动,嘴里念念有词:“13号,13号在哪里……”
“在这里!”于敏娜先找到了,指过去,跟王楚楚一起看,两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同时说,“13号,是‘死神’!”
这个名词有点吓人,谢云书一惊:“死神?”
“你问的问题答案是‘死神’!哎呀小谢你这个厉害了!”王楚楚照着说明书大声念道,“天蝎座的死神,代表神秘不为人知的力量……以及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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