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所有的流程都必须按照公司规章细则来执行,每个人只做自己分内的事,同样的,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也需要负责人承担相对应的责任,比如说武哥你作为副总主管市场部,以后业务部的签单就只由业务经理孙振负责,你不必再过问,能明白吗?”
习武眨了眨眼:“就是说我只管带人跑电梯,拉广告客户的事就不用我管了!”
业务员的管理也非常混乱,拿回来的合同一会给习文签字一会给习武签字,习文习武同样也把自己当块砖一样,大到出去谈业务合同,小到厕所里卫生纸用完了,什么鸡皮蒜皮的事情都要过问。
典型的草台班子,暴发户。
“对,”谢云书颔首,“楚楚姐,你等会再拟一份新的招聘启事,招聘以下岗位……”
顾凯愕然地指着自己鼻子:“我?”谢云书喊他一起开会?
习武冲他招手:“对,快过来吧。”
最近祝君兰的厂子里出了事, 也给谢云书点了醒,对方用的招数非常低级,钻的就是云家管理上的漏洞, 而云起传媒目前的管理状况也同样是一盘散沙。
谢云书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 直奔主题:“今天开会有两个内容, 一是我们的组织架构要正规, 要细化……”
顾凯忐忑地, 同手同脚地走进会议室里。
参会的人有谢云书,习文, 习武, 王楚楚, 还有个业务成绩最好的人叫孙振, 谢云书把他也叫了进来, 再加上顾凯。
习武放大的脸凑在他眼前:“顾哥你想什么呢?我喊你好几声你都听不见,小书喊你一块开会呢!”
云起现在有十几个员工, 只不过每个人的职位和职责划分得非常模糊, 像王楚楚这个小姑娘, 同时兼做着行政前台人事出纳,其他都是业务员。
“顾哥有话想说?”谢云书的目光瞥到他。
顾凯的脸涨红得好像便秘一样,很是不好意思,又硬起头皮,他朝王楚楚的笔记指了指:“我能不能把这个,也抄一份?”
谢云书双手支撑着下颌,慢条斯理地数道:“会计要有工作经验,行政人员学历在大专以上,现有的员工也必须统一进行培训……”
他看向习武,乌黑明亮的眼睛略带薄责与促狭相交的笑意:“像武哥那样经手签过字的合同都不记得,这样的情况是不合格的……”
习武羞愧地拱了拱手。
顾凯听着听着,忽然发现谢云书提出来的问题,他的凯旋建筑也统统都有。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习家兄弟为什么这么服气谢云书了。
顾凯禁不住舔了舔嘴唇,挪了挪屁股。
“可以,”谢云书很随意地点了下头,这玩意又不是什么机密文件,“楚楚姐整理好后打印出来,你复印一份就行了。”
“谢谢,谢谢。”顾凯连声说。
第一件事说完后谢云书让王楚楚和孙振先出去,他继续跟余下的人谈宁城新市场的开拓方案。
习文带队,去了之后先跟乔园宁城分公司的关总接洽,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习武提出异议:“我们为什么还要在宁城继续招人?海滨的人带过去不行吗?这边的电梯都拿得差不多,大家都快没事干了。”
谢云书微微一笑:“这边的市场部我另有别的安排,不会让他们没活干的。”
电梯的装潢仍然交由凯旋建筑负责。
“不过顾哥,像‘胖哥酸菜鱼’这样的个例,以后会越来越多,市场是甲方的市场,满足客户的需求是最高宗旨,凯旋也该做长远的打算。”谢云书的话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淡然。
“是,是。”顾凯额上渗了一层汗,心里的感受复杂得难以言喻,他自己知道,如果是他当场捉到在背后讲他小话的人,他是没这么大心胸的。
谢云书并不在意顾凯对他本人的看法和言辞。
云起刚刚起步的时候,凯旋建筑就接手了第一批电梯装潢,那时候是完全赊账的,之后的合作里双方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共赢。
人无完人,在生意场上,只要能给谢云书带来利益,大家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至于那人究竟看他顺不顺眼,关他屁事。
除了江小花,他也不需要别人把他当个心头肉似的喜欢。
散会,几个人走出会议室。
王楚楚拿着几张打印纸过来,是她按照谢云书的要求做出来的公司章程和考核表,还有招聘启事:“小谢你看看,我做得对不对?”
谢云书仔细地看了一遍,给她找出来许多小毛病。
最后一张是招聘启事,谢云书摇头:“招聘启事不能这么写。”
王楚楚一呆,下意识说:“之前都是这么写的啊。”
所以之前招来的人,无论学历还是能力上,都没有太出众的。
谢云书拿过王楚楚手上的笔,把王楚楚拟定的招聘启事里不恰当的表述一句句圈了出来。
“我们公司目前处于起步阶段……这句话要改,”谢云书在一旁的空格边写,“来我们公司,你将拥有广阔的发展空间。”
“公司需要经常加班……虽然这个是事实,但你要委婉点,公司采用弹性工作制,员工可以灵活自主选择工作的具体时间安排。”
“公司有绩效考核,按业绩提成,多劳多得……你这么一说就把一半人先吓跑了,”谢云书改写道,“员工需要有一定的抗压能力,公司会提供有竞争力的薪酬。”
现在是2002年,海滨市几百块底薪就能招到一个业务员,但与此相对的,是庞大的大学生劳力市场还尚未开放,云起想招一批比较高素质的人才,不可避免要在招聘启事上玩一点套路。
只不过在谢云书这里,所谓的“北抗压,南竞酬”并不是两个天坑,没人比他更清楚云起以后的天宽地阔。
习文习武和顾凯都围在旁边,全都看傻了眼。
顾凯自己也是开公司的,招人用工的难处他都深有体会,他暗测测地搓着手,把谢云书提到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了心里。
“还有,”谢云书最后要求,“业务员有驾驶证的优先。”
这样可以省下司机,完美。
习武嘿嘿笑:“小书你想得也太周到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小书你蔫坏蔫坏,但是我喜欢。
谢云书改完后把一叠a4纸卷成筒挨个在习文习武顾凯和王楚楚的肩膀上敲了下,他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大家一起努力吧,以后我们云起上了市,连前台都会有亿万身家。”
“哈哈哈哈!”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就连无条件崇拜谢云书的习家兄弟都不敢信。
顾凯捅捅习武的胳膊,忍俊不禁地说:“小谢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就是吹牛皮的本领也很大哈!”
一向对谢云书无脑维护的习武这次也点点头,噗噗笑。
一个前台有亿万身家,那云起得要有多少钱?
不可能的啦!
……
晚自习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桩大事。
这晚全校的教职工开会,因此所有的教室都没有老师随堂,学生们聊天串门打牌,各自happy。
九班班长倪俊杰租了部林正英的鬼片回来,教室里灯全关了,阴森森的背景音乐响起,镜头的正中央是一副黑漆漆的棺材。
“嘭”一声轰然巨响,棺材板从里面爆开——
“啊啊啊啊”,女生们小小声地尖叫起来。
男生们反而拍桌大笑。
几辆警车就是在这个时候“哇儿哇儿”地开进校园,声势浩大得惊动到了所有学生。
警车停在一号教学楼下,红蓝相交的警灯在昏暗的夜色里闪闪烁烁,学生们呜啦啦涌出去,全都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不过很短的时间,警察就从楼里带出去一个学生。
“哗——”好多人都认出了他,人群像是烧开的水,汩汩冒泡。
那个学生的标签实在太过独特,凡是见过他的人几乎都能留下深刻印象,他就是海中有史以来招收的唯一台湾人——池见。
教学楼前灯火阑珊,谢云书看到池见哭哭啼啼,在两个警察的挟制下疯狂挣扎,他的腿脚好似都是软的,像个破布口袋一样往地上瘫软着被拖曳前行,最后被毫不留情地塞进了警车。
幽幽荧光映在谢云书冰冷的瞳底,他的眼睛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森寒古井,波澜不惊。
“我去!”裴寂就站在谢云书旁边,他抓住谢云书的袖子,兴奋地说,“这不是那个娘娘腔吗?他干什么被警察抓啦?”
池见以前经常跑来找姚湛,这个时候当然有人问姚湛知不知道池见做了什么,姚湛一脸漠然地说:“我跟他不熟。”
老师们很快赶回各个教室,把学生们都撵回去。
一整个晚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着池见犯了什么事,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只有谢云书知道来抓池见的并不是什么海滨公安。
前世池见陷害自己和姚湛也不仅仅为了帮江恕争夺乔园。
那时候乔园通信几乎集中了全国最多的通信和微电子相关人才,被誉为华国半导体的希望,姚湛更是乔园技术的中流砥柱。
池见是要毁掉姚湛,毁掉乔园通信。
这晚因为江行止不在,谢云书和裴寂坐公车回家,正好跟姚湛同路,对其他人只字不提的姚湛主动告诉谢云书,在池见被抓之前,池见的父母就落网了。
姚湛含蓄地说,池见父母所谓的学术交流其实别有目的。
公交车开过崎岖不平的路段,谢云书倒映在漆黑车窗的脸庞随之摇晃在灯火里,斑驳陆离。
“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你好像早就知道这些会发生一样?”姚湛浅茶色的瞳仁在灯光下像是浸在水里的琥珀,清澈而湿润,洞悉又困惑,“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
谢云书的嘴角抿出一弯上扬的弧度,却没有什么笑意,他沉静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姚湛微微眯眼,光线从他的眼眸里落下,像是高频高能的电磁波锐利地扫射过来:“你之前分明就是提醒我,让我离池见远一点。”
说到这个,谢云书绷得八风不动的神色终于漏出一点破绽。
池见刚来海滨的时候住在姚湛家里,谢云书一开始绞尽脑汁都没能找到什么办法让姚湛远离池见,毕竟那实在太过突兀。
谁晓得有回谢云书跟江行止偷偷躲在课桌下接吻被姚湛看到了。
那个场景虽然很羞耻,但谢云书极其机智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一盆污水往人姚湛头上泼:“你这么惊讶干什么?难道你跟池见不也是这样一对?”
姚湛本来只是觉得有点惊奇,冷不防遭此污蔑,气得神魂离窍,眼珠子都差点瞪脱眶了。
不过这盆污水的效果立竿见影,当天池见就从姚湛家里搬出来住到学校里去了。
后来池见再到九班来找姚湛,姚湛就跟躲瘟疫似的。
谢云书没想到姚湛会把这一茬给前后串联起来。
“哎呀!”谢云书故意说,“不得了了,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单细胞生物,怎么你脑子也会想这么复杂的东西?”
姚湛果然相当不悦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草履虫,你才是单细胞生物!”
……
回到家后谢云书洗了澡坐在书桌旁,头发吹得干燥蓬松,身上穿着深色的珊瑚绒睡衣,蓝牙耳机夹在耳里,跟江行止通电话。
因为裴寂在房里,谢云书不方便说别的,就让江行止给他讲题。
江行止在那头拿了纸笔记下题干,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边写边讲。
男孩子的嗓音在电话里仿佛被镀了一层磁,语速极慢,轻轻沙沙的,显得分为耐心温和:“设直线y=kx m,代入椭圆方程,利用韦达定理及直线的斜率公式即可求得k1k2……算出来了吗?”
“算出来了!”谢云书高兴地说,“答案是1/3。”
“答对了。”江行止轻笑出声。
“还是听你讲题舒服,”谢云书丝毫不知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嗔的抱怨,低低柔柔好似撒娇,“同样这道题我问姚湛,他那个思路东一跳西一跳,我压根没听懂,他还朝我翻白眼,那眼神儿鄙视的,好像我是个低智商生物一样。”
“那就别问他,”江行止语气很认真,“你男朋友才是最好的。”
谢云书乐了:“我发现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
“怎么净瞎说些大实话!”
两个人都笑了,江行止笑得还有些得意。
电话粥煲起来全是些没营养的话。
你今天吃了什么。
做了什么。
见了什么人。
明天还要做什么。
你问我答,我问你答,都是十足的耐心,分毫不觉得无聊。
少年的声音轻沉,宛如空寂的夜色里,清冰在瓷器里碎碎得响。
“哎对了,”谢云书状若无意中想起,“那个池见你还记得吗?就以前老来咱们班找姚湛的那人。”
江行止“呵”了一声,冷冷的寒意与嘲讽隔着信号扑面而来。
谢云书不由一哂。
池见之前往九班跑的时候看到江行止还试着套过近乎:“小江哥哥,这瓶盖我打不开,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江行止瞬间黑化:“你是残废吗?”
池见眼含泪花:“小江哥哥你怎么这么凶?”
江行止biubiu插刀:“因为你丑。”
坐在后面的裴寂还补了一刀:“你别叫他小江哥哥,听着恶心死了,娘娘腔!”
所以后来池见再也不往九班跑了……“鉴婊达人组”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
“那个丑八怪怎么了?”江行止不想提这人,但谢云书既然说到了,他就要接住这个话题。
“没怎么,”谢云书垂下眼睫,笑了笑,“就是咱们以后可能不会常见到这个人了。”
江行止说:“无所谓又招人讨厌的人,不再见最好。”
谢云书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自己一封言之凿凿的举报信,姚湛面无表情的“我跟他不熟”,江行止轻描淡写的“无所谓又招人讨厌的人,不再见就好”。
他们跟池见的这桩旧怨,算是彻底了了。
谢云书换了个温暖的话题:“京城冷吗?”
“外面的气温比海滨低很多,但是屋里有暖气,”江行止忽然毫无预兆地说,“我真想你。”夹杂着沉沉的叹息。
谢云书耳根一热,他悄么么往床上瞥了眼,裴寂正趴那儿看漫画,两只脚丫子交叉起来朝天竖着,晃啊晃的。
那小子放学的时候往公车上一坐就靠着窗户开始打呼,到了家里反而生龙活虎。
裴小狗身上好像真装了个狗的雷达,谢云书就往他那儿瞅了一眼,他“嗖”一下扭过头,两只大眼睛盯着谢云书,闪亮得就跟灯泡似的。
谢云书到嘴边的“我也很想你”只得硬生生拐了个弯,发出个含含糊糊的“哦”字。
江行止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有些不满:“我说我想你了。”
“嗯,听到了。”
“那你想我吗?”
谢云书跟裴小狗忽闪忽闪的眼睛对视,只能:“哈哈。”
“哈哈是什么意思?”
“就……你懂的。”
“我不懂,你得说清楚,”江行止不依不饶,“想我没有?”
“那必须的!”
江行止这才又笑了:“亲我一下。”
谢云书随手拿起本书往裴寂身上一砸。
裴寂立刻炸毛:“干嘛?”
谢云书淡定地:“手滑。”
裴寂气呼呼地把书砸回来。
谢云书就在这一连串的响动里发出一个极其响亮的“mua”声,成功得在裴小狗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江行止勉强满意了,也在话筒里重重亲了一下。
“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谢云书知道如果他不先挂的话江行止是不会挂电话的,他轻笑着说,“做个好梦。”
“是会做好梦……”江行止嗓音一下子压得极低,还带了点微微的喘|息,在电流的浸染下被放大得无比鲜明。
他沙哑地呢喃出五个字,嗳眛得呼之欲出,撩拨得明火执仗:“秋鸿来有信。”
谢云书只觉得一簇火焰从耳尖烧起,以燎原之势点燃所有的神经。
秋鸿来有信的下一句是。
春|梦了无痕。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30 17:58:22~2021-09-01 17:5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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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凯正满心懊恼地想着, 冷不防肩膀被人一拍。
“同样的,像小马那样找个合同都要老半天也是绝对不允许再发生,所有新老员工都要考核……”
谢云书说着,下面的人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王楚楚运笔如飞做着记录。
会议室空间不大, 谢云书的声音水流般不疾不徐,他把公司里所有的不足之处一一道来,做出修改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