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时已接近戌时尾声。今日主客尽欢,谁也不曾对这桩婚事怀有不满。赵雪娥眼光挑剔是出了名的,疼爱她的宗亲长辈们委实为其头疼过,如今得个好儿郎相配,他们也就安心了。
至于镖局的几位掌事者,更是乐于见她赵雪娥早日婚配,好早日诞下镖局的未来继承人。她那父亲,他们的老大,存的就是这份心。
赵雪娥不关心客人们是何心境,她只关心他们何时能散尽,只因她身旁微醺耍赖的某人已渐现醉态,收敛作恶的举动不止,用餐速度也明显大缓,不停深呼吸,酒力不胜还勉力支撑的模样,令她不得不考虑让他早些回去歇息。
赵夫人忙着打点收尾,今夜曾凌峰也被灌了不少,得亏他海量,散席也帮着师母送客。这时,董依芸抽空挪到雪娥二人跟前,瞅瞅醉醺醺强装无事的某人,再瞅瞅淡定自如得有些不正常的某人,“噗嗤”笑出声,眸光流转,趣味甚浓。
“呐,妹妹要恭喜雪姐姐,也恭喜贾公子,二位看起来,很是般配呢!”
也不知她是看热闹还是存了旁的心思,赵雪娥不接茬,反道:“时辰不早了,夜里凉,你与师兄早些回吧。”
董依芸当没听见,转向另一人:“贾公子,方才呀我都瞧见了。哼哼,你果然不是个一板一眼的人,真叫人大开眼界。”比我这雪姐姐有意思多了!
那有意思的人闻言,当自己受了多大褒奖般得意起来:“这世上本没有一板一眼的人,要看对谁。”
“……”
“……”
赵雪娥与董依芸,一时无话可答。
……
回府的马车上,董依芸偎在丈夫怀中,少见的感慨:“雪姐姐是遇上对的人了罢。她那么高傲一个人,今日换做别人那样调戏她,没轰出去都不错了,而她今晚全程不见坏脸色。”
怀中人儿依旧是纯净天真,曾凌峰颔颔下巴,轻抚佳人脸颊,闭上眼不知在想甚么。
“希望那个人能好好对待雪姐姐,就像你对我一样。但也不能处处像你,雪姐姐最好不要让她的未来夫君去当镖师!”
“哈哈哈哈!”
曾凌峰终于笑了,捏捏小娇妻温软的耳垂,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
“芸儿是怪为夫才成婚不久便要出远门?我答应你,一定早些回来,我可是十分期待师妹与贾兄的婚礼呢……”
“哦,你早些回来就是为了参加婚礼?看来在你心里我是不如你的生意重要了!”
佳人佯装不依,小别扭闹得格外惹人怜爱,曾凌峰喜她爱她,狠狠将人揉进怀中,信誓旦旦宽慰着:“自然是为了我家夫人少盼几日。芸儿放心,你的雪姐姐,定是寻了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倘若她敢待她不好,我第一个收拾。”
董依芸笑出了声:“对嘛,这才有点好夫君好兄长的样子。”
同一时刻,赵府西院客房,醉醺醺被送进来的未来姑爷,不喜旁人伺候宽衣梳洗,留了热水巾帕,将人通通赶出去。
小六子无法,婢女们也面面相觑,小姐吩咐要照料好这人,她们还指望能借机占占便宜的……
良久,门外几人死心离去,门内邱婉儿才彻底松了身心,装男人装好人都容易,装醉酒却显得艰难。
今夜的酒水虽烈,她又不是真正的不堪一击。再且曾凌峰几句话挡去半数围攻,为她解了围,今次定亲宴席可算糊弄过去,若不然当真因为几杯黄汤暴露身份,就是千般万般的冤了。
门窗关严,烛火放暗,邱婉儿宽衣解带,绞了热帕细细为自己擦拭脸手身体。勒了一整日的前胸微微涨红,隐隐泛疼。她皱皱眉,暗叹自己命苦。
想当初走投无路时,都不曾想过乔装改扮装成男人,虽然男子身份行事方便,混口饭吃也确实容易不少。
可那也是当初了,反观眼下,不正是乔装改扮混口饭吃?
既然上天待我不公,我邱婉儿只有以男装示人才能寻求翻身机会,那么顺应天意,干这一票又何妨?终有一日,我要当回我的俏佳人。
想到这里,脑海中蓦然浮现一张俏丽羞恼的面容,婉儿嗤笑,拢好衣襟爬上床,心头暗道:呵!那丫头看似精明,实则如此不禁撩拨。实在是……对不住了!
……
东院主屋,定下婚约了了父母一桩心事的赵大千金,沉默不语安坐于妆台前,由得琴儿为她卸钗环,解发髻。
“小姐,奴婢已吩咐了厨房,明日一大早会再往西院送去醒酒汤,小姐不必挂心。”
琴儿也只是当个话头闲聊,谁知惹了她家小姐回怼。
“要送就送,我何时挂心?”
“奴婢失言,小姐恕罪!”
琴儿本不存揶揄之心,大小姐这么一怼,倒是勾得她想法不多都难了。今夜她随侍左右,比满场宾客离这对儿都要近,所见所闻自然也是最全的。
那位贾公子,她未来的姑爷哟,好手段!才定下亲来,已胆敢出言调戏,日后成了亲,恐是会把她清心寡欲的大小姐吃进肚子去吧!
赵雪娥岂知身边人这般那般的心思,略出了会儿神,吩咐她思绪飞上天的侍女:“琴儿,把今日男方的信物取来。”
琴儿应声,胡思乱想戛然而止,取了几案上一只轻巧小木盒,手脚麻利打开来,递过去。
雪娥一手执袖一手取出盒中内容,一只打磨细致的崭新银镯。
“金银有价,这只镯子成色不错,分量也有,该是值些银子的。”
“这说明未来姑爷看重这门亲事。以他现今处境,能狠心送这等分量的定亲信物,他待小姐您呀,是真上心。”
又是一个天真单纯的。
赵雪娥不理她,目光定定,像在细细端详她收到的信物,又像在出神。她想到甚么,轻轻摇头。
不,并不上心。这镯子再好,也是凡品,城中几家铺子随意也能买到。她再摇摇头,说不出的话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当时芳心乱跳不及多想,如今冷下心来回忆,那人带笑的眼中并无怜惜。
海哥哥……
他不过是,作了回恶。
二月初七,晴日。早前约好的,未婚夫妇相伴出行。
早晨,琴儿精心为主子挑了蝶衣罗裙,雪绒绣鞋,点红妆挽乌髻,装扮得明丽动人。可这一身却被主子嫌累赘,临出门前自行换了短袄马靴,再披一顶流彩暗花御风大氅,整个人由头到脚换了一副气场。
琴儿不解,想问问为何自家小姐不似书上说的“女为悦己者容”。小姐才不理会,抓起佩剑快步出门,院外那人该是久等了。
雪停了几日,地面难得恢复原貌,院外几株盆栽隐约开始冒绿,立在那里的某人闲适悠然,见不得雪景只看院景。
雪娥轻盈的步子不急不徐向那人迈近,对方感知时侧过脸来,秀挺的眉目满是赞叹。
他赞自己,自己也赞他。嗯,院景不如人景。
“雪儿,早。”
“早。”
相对而立这时,眼前人大大方方品赏起她来,是发自内心的吧,一句赞美:“雪儿今日飒爽英姿,煞是好看。”
“哪里,海哥哥才是神采飞扬,利落俊秀。”
佳人头一回改了称呼,海哥哥听来先是一怔,想起自己那夜的放肆,再看看身前俏女子眼角那抹有意无意的恼恨,不禁暗暗好笑,却要装作浑然无辜,全当自己酒后无礼,过后忘却了。
“雪儿过奖了,走吧,带我去逛逛早市,尝一尝凉州街边地道美味的早点。”
二人说着,并肩出了赵府。随行的婢女琴儿与侍从小六子,一左一右跟在主子们身后,双双感叹那未婚夫妇二人,只背影看去,就是般配。
走在晨间早市初起的大街,人流不算多,空气鲜冷中隐隐飘散着食物的芳香,肚腹空荡的几人略作商讨,由琴儿领路,拐道儿去了有名的早点铺。
四人两桌,点餐候食的间隙,两位主子开腔说话。
“海哥哥来凉州已近一月,别院可还住得惯?平日闲闷时,也可叫小六陪着到街上走走。”
“住得惯,有劳雪儿挂心。”
雪娥点点头,一时无话,静默片刻再开口时,不自觉提的是婚礼相关事宜:“那日为我们量度尺寸的裁缝,是董记的师傅,你我的喜服正在赶制,再过一月,会送来府上给我们试穿。”
“好,我记下了。”
邱婉儿想起来,定亲那夜宿在赵府,第二日一起来,房门就不客气地直响,随后被赵夫人安排的裁缝拉着量身……亏她还来得及束胸,否则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早点一一上桌时,店内客人陆续多起来,人声杂乱了,缠绕周遭的目光也更多了。
可不,这美食铺子虽有名,还是平民百姓光顾居多,鲜有像今日某桌的这一对儿衣着讲究相貌养眼的年轻人,往来客人或多或少投来眼光才不显假呢。
赵雪娥素来低调,邱婉儿更是不愿招摇,可管不住他人的嘴,更管不住他人的眼,两人只得默契地停了交流安静用餐,不理会旁人。
当人流更盛,食客最多时,四人终于享用美食完毕,结账离开。跨出店门的一刻,迎面进来一名男子,与小六子擦过肩膀。本不是事,赵雪娥与琴儿都未注意,继续向街外走去,只邱婉儿余光扫过不经意落到那人侧脸,眸光倏然一紧,迅速收回,心下暗暗一惊……
他怎会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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