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儿,我们回去。”
盛霈打算暂时离开,他们留在这里只会让那个人不敢回来,不如按照原计划进行。
山岚拢着长发应了,问:“去砍树吗?”
盛霈挑唇笑了一下:“不用砍树了,有现成的船。这个人在岛上发现我们之后,立即回来将这些木屋盖了起来,现在人不在这儿,显然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藏,我们也不用费心思去找。”
山岚想了想,显出一丝困惑:“...那我们去干什么?”
盛霈斜眼瞧她,眼珠子乌溜溜的,透着点儿呆,透白的小脸上沾着水,像夏日里剥出来的,水嫩青翠,令人垂涎欲滴。
他盯着瞧了一会儿,挑眉问:“偷懒会吗?偷懒不会,休息会不会?”
山岚慢吞吞地“啊”了一声,拽着绳子走在盛霈后面,他换了另一条道走,杂草不多,也有一条小路,不知道通往哪里。
一路上很安静。
盛霈偶尔说几句话,山岚应一声。
一个照旧散漫不经心,一个也如常般安静,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有变化,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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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近一小时,他们停了下来。
这处草木疏朗,是背光处。
盛霈像昨天那样,用石头和小刀劈砍了几株矮树,在阴凉处搭了一个简易的木棚,顶上和底下都铺上席草,收拾整齐了,才看向山岚。
“坐会儿,我去生火。”
盛霈眉眼松散,如初见时那般。
海风带着热意拂过,山岚在轻软的席草间坐下,半干的长发散落,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盛霈。
她躲在阴影里乘凉,他站在斑驳的阳光下堆石头、生火,额间覆满薄汗,清晰凌厉的下颔处有点点青灰色,短袖被撩至肩膀处,三角肌缓慢起伏,带着一层滑腻的桐油色,耳后那道细长的划痕已看不出痕迹。
“招儿。”
忽然,蹲在石堆前忙碌的男人出声喊她。
山岚微怔,她摘下帽子,想将他的声音听得更清晰:“要我帮忙吗?”
盛霈懒懒地掀起眼皮子,瞥她一眼,一副商量的口吻:“天已经热成这样了,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中暑了怎么办?往边上看看。”
“...哦。”
山岚应了,干脆拿出她的石头刀来磨,修个漂亮的刀尖出来。
盛霈挑的地方靠近岛东,他们在这里一直呆到太阳落山、夜空冒出星子时,才灭了火走出林子。
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他们迎着海风。
一前一后,从岛东绕回岛西,回到他们的草木棚。
刚走近,山岚忽然停住脚步。
盛霈正抬着眼望星空,一见边上的人停下,随口问:“怎么了?看...啧,胆子真大,用了岛上一点儿水,就闹这么大的脾气。”
不远处,木头七零八碎躺了一地,席草早被海风吹乱,到处飞散着,剩下的椰子被砸碎,汁水早已干涸,像是被什么野兽踩踏过。
哪儿还有他们的草木棚。
山岚无声地盯着那堆废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是昨天盛霈花了近两个小时给她搭的小屋子,还铺了软软的垫子,没有风、没有光,他一直守在身边,她休息得很好,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盛霈一侧头,就见山岚闷着脸,瞧着像是不高兴了。
他微眯了眯眼,心里本就压着火,从船被那男人抢走开出海,再到和山岚流落至此,这火冲哪儿泻都不对,这下偏偏有人往枪口上撞。
“不等了,让他自己出来。”
“招儿,你坐那儿去。”
盛霈淡淡地说了句话,把早上和山岚说的计划都丢了,这会儿他没那么好的耐心再去布置那些,扫了一圈周围,指着一块海岸边的礁石,让山岚离远点儿。
山岚微抿了下唇,默不作声地去那儿坐下了。
这下盛霈没了顾忌,将那些散落的树叶和席草都捡回来,在靠近林子的边缘砌了高台,生了火,避免火势过大,没丢木柴进去,只是往里丢树叶,火星点点,滚滚的烟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眨眼林口便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模样。
盛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林间一片寂静,除了一片簌簌风声,没什么动静。
他也不嫌累,又去边上砌了个一模一样的,继续点火,等它冒烟,很快,呛鼻的烟雾开始缓慢往林间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那林子里终于有了细微的声响。
盛霈往后退了一步,懒着嗓子和人商量:“我呢,早上去了一趟你住的地方,在井边洗个澡,除了点洗漱用品,不该动的东西一样没动。我和你讲讲道理,这岛上的井不是你挖的,这岛也不归你所有,一码归一码,你要是气我用了你的东西,那你也拿点儿东西回去,我没什么意见。”
他一顿,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儿笑意:“但你出来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模样,你自己干的事儿,总得认吧?”
片刻后,林间静悄悄的。
那人似在犹豫该不该出来。
盛霈叹了口气:“反正在这林子里住的人不是我,要是点着了也碍不着我的事儿。嘶,这火是不是不够大?”
话音刚落,烟雾缭绕的林间忽然跑出了个人来,捂着口鼻,眯着眼,一副狼狈模样,仔细一看,是个年轻男人,三十上下,皮肤黝黑,穿着整齐,看起来甚至不像是渔民,倒像是个没受过苦的人。
盛霈上下打量他一眼,说:“自己去灭火。”
那男人松开手,重重地咳了几声,眼角沁出点眼泪来,顾不上说话,忙不迭去把那两个台子里的火灭了。
海风一吹,烟雾渐渐散了。
男人离林子口远远的,坐在沙滩上喘气,同样打量着盛霈,眼神警惕,半晌,哑着嗓子问:“你们不是他的人?”
盛霈没搭理他,朝左侧招手:“招儿,过来。”
那男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是他早上在林子口遥遥一望看见的女人。
渐渐的,那道纤细的身影走近,面容逐渐清晰,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大看,瞳孔微缩,失声喊:“小、小师妹?”
盛霈和山岚皆是一怔。
这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居然还有认识山岚的人。
盛霈神色微凝,问:“你认识她?”
男人连滚带爬,几乎要扑到山岚面前去。
他的神情略显癫狂,确认地问:“你是山崇的小师妹对吧?是山崇让你来救我的?山崇、山崇...他是你师兄,你认识我吗?我是赵行,去过云山好几次,你应该见过我的!你肯定见过我!”
盛霈蹙着眉把人拎开,沉声说:“你冷静一点。”
他侧眸看山岚,问:“你认识他?”
山岚仔细地看了自称为赵行的男人一眼,迟缓地从记忆中找出有关他的片段,慢吞吞地说:“你长得和以前不太一样。”
赵行见山岚认出他来,忽然松了口气,像是见了什么救星,大口喘着气,忽然捂着眼在地上躺下了,难掩激动的情绪。
山岚看向盛霈:“是我师兄的大学同学,几年前我在山家见过他一面。”
盛霈挑眉,觉得稀奇:“我们被暗浪冲到南沙,到了一座孤岛,这孤岛上还有个人,但偏偏这人还认得你这山里来的小尼姑,你说巧不巧?”
盛霈从不信巧合,更何况他知道山岚是被人从崖顶推下来的。
他俯身拎住赵行的领口,把人拽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又是谁在给你送东西,最好一字一句交代清楚了。”
赵行缓过来一点,点了点头:“我都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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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三人围坐在火堆边。
盛霈翻着火堆里的螃蟹和虾,山岚拿了串鱼在那儿小口小口地咬,赵行坐在他们对边,低声说着话。
“三年前,我和山崇大学毕业,我为了工作的事焦头烂额,那时我家里又出了一点事,心情不好了一阵,正好那天同学聚会,我和山崇关系好,结束后又去外头喝酒。他喝多了,不小心和我说了点你们山家的秘事。”
赵行挠了挠头。
当着山岚的面说山家的秘事,还觉得有点尴尬。
山岚停下动作,眼神有一瞬的变化。
她抬眼,眸光平静,问:“山家秘事?”
在山家能称得上秘事的,只有两件。
这两件事都记载在山家祖训里,完整的版本只有继承人能看。她和山崇都是继承人,他们两人都看过那本祖训。
祖训上记载了两件秘事,一件是山家祖先在明时出海的过程,另一件是他们山家铸刀一业能够传承九代原因,他们拥有独特的配方。
山岚了解山崇,他肯定不会傻到把第二件事往外说。
那剩下的,只有第一件。
赵行轻咳一声,余光瞥了眼盛霈,支支吾吾地问山岚:“...我在这儿说没事吧?”
山岚轻声应:“没事。”
“那什么,他那时候也有压力,为了继承人的事吧,就和我聊了几句,喝多了就没撒住口,说你们山家继承人不单是只传嫡系一脉,还有另外一个几乎没人知道的继承条件。”
赵行显得有些紧张,舔了舔唇,说:“山崇不是想故意和你争,他知道自己争不过,但他爸妈给他很大的压力,所以和我提了一嘴,说你们山家祖先护船出海时,遇见海盗和风暴,把那把刀丢在了船上,但是船沉了,没人知道那把刀在哪儿。”
“找到那把刀,就可以继承山家?”
一道低懒的男声忽然响起,打断了赵行。
盛霈听了那么久,一直没出声,直到听到这里,他想起山岚曾说过,山家祖先爱刀如命,这个条件未免太好猜。
他瞥了眼山岚,难怪这次她会再出海来。
找到那把刀,不仅是继承条件,更是她祖先生前的夙愿。
山岚神色沉静,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她轻声道:“没错,找到那把刀,就可以继承山家。”
“那把刀,它叫什么?”
盛霈对这把刀起了点儿兴致。
山岚微微侧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盛霈。
盈盈如水的眸落在他脸上。
她温声道:“它叫垂虹,‘肯随白鸟过垂虹’是它的名字由来。我练的这套刀法,和它相伴而生,祖训上说,只有垂虹刀才能发挥出这套刀法的威力,同样,也是这套刀法,让它成为了垂虹刀。”
盛霈盯着她的眸,问:“你练的刀法,有名字吗?”
“这套刀法叫‘明虹收雨’,我练的是收雨六式,祖训上说,刀光所至,明虹收雨。盛霈,我很想找到它。”
她目光灼灼,丝毫不掩饰对这把刀的渴望。
盛霈难以形容这一刻山岚的眼神,她本就立于峰顶,此时她眼里的光像雪一样耀眼,似是要凌空而去,去往更高、更远,去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这就是他为之心动的人。
盛霈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难以抑制。
盛霈眸光微动,半晌,哑声说:“我会帮你找到它。”
赵行看看山岚又看看盛霈,欲言又止。
半晌,他张了张唇,试探着出声:“我要说重点了,你们还听吗?”
话音落下,那长相不善的男人瞥了他一眼。
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爽。
赵行不想管他,对着山岚说:“当时我听了,只是过了一耳朵,我对什么刀不刀的没什么兴趣,我真正有兴趣的是那艘船。听山崇说,那艘船上有数不清的财宝,我鬼迷心窍...”
听听,这都是什么事儿。
盛霈略显不耐,怎么净是这种事儿,有没有一点法律意识。
直到赵行苦笑一声,说:“那时候不是流行组什么探险、寻宝队吗,我琢磨着也去组了一个,都是这方面的爱好者,人不多,就五个,我们分头去找这艘船的线索。后来,关键线索我们还是从山崇那里知道的。”
山岚怔了一瞬,她下意识看向盛霈。
他神色微凝,眸光沉沉地看着对面的赵行。
赵行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回忆这件事:“我们是三年前的春天出海的,租了一艘船,沿着地图上的航线,一路都很顺,但到了地图上记载的地方,我们却没有发现任何沉船线索。我们不肯轻易放弃,就这样在岸边和海上来回往返,持续了三个月,一直到夏天。”
他的神情难掩失落。
忽然,他的眼睛里又出现一丝光彩。
“那时我们都想放弃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回航那天下了暴雨,半路上,卫星定位系统却忽然失灵,我们迷失了航线,但在暴雨中,隔着雾蒙蒙的一片,我们看见一座从来没有见过的岛,地图上也没有那座岛的位置,但我们五个人都看见了,那岛上停着一艘船,是一艘五桅帆船!”
“可是...没等我们靠近那座岛,船就翻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在现在这座小岛,身边除了当时乘坐的那艘船,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就靠着船上剩的那点物资,勉强在岛上生活了一两个月,我也记不清了,时间一天天的过,我越来越绝望。终于,有渔船经过了这里。”
盛霈:“定期给你送物资的人?”
赵行稍稍平复心情:“起初,我以为得救了,后来才知道,那艘船其实一直跟着我们,也是为了找到那艘沉船。因为我看见了那座岛,他不停让我回忆,在海上转了一年,我们都没再看到那座岛。我能说的都说了,他不信,就把我又丢回了这里,定时送物资来,说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带我上岸。”
三年时光,无数苦闷、丧气,短短几分钟就说完了。
就如山岚所说,赵行是被关在了这座岛上。
盛霈定定地看着赵行,问出了今晚他最想问的问题:“你们一行五个人,其余四个人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赵行一愣,有些恍惚。
他太久没有想起他们了,在他看来,他们当年就死在了海上。
“我...我想想。”赵行抹了把脸,情绪有些波动,“一个姓林,一个姓...还有一个,他年纪最小,家里还有哥哥,姓什么来着,姓……”
“姓陈,他叫陈海,他哥哥叫陈山。”
盛霈沉沉的嗓音接上,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
赵行茫然地看了盛霈一眼,喃喃自语:“对,没错,他叫陈海。你认识他?”
盛霈神情很淡,眸间映着火光。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世间事就是这样诡谲,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当年的知情人带到了他眼前,他找了三年都没有线索,却在这里遇见了,甚至——
他看向山岚。
甚至这件事起源于山家。
山岚眼睫颤动一瞬,问赵行:“山崇他和你说了什么?”
“...山崇他给了我一张地图。”
赵行咽了口口水,说了实话。
话音落下,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三个人心思各异,谁都不知道他人在想什么。
倏地,盛霈把树枝一丢,去拿火堆里烤着的螃蟹和虾,照旧敲碎了放在山岚眼前,再自个儿吃,至于赵行,他懒得管。
赵行倒了一晚上的苦水,这会儿倒是缓过来了,试探着问:“我种了番薯、玉米什么的,里面还有米,还有间屋子空着,要不我进去给你们做顿饭吃?其他的,我们明天再说。”
他在这岛上呆了一年半,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
以后的事,不着急在这儿一时半会儿。
盛霈头也没抬,说:“你先进去。”
赵行点头,起身起了一半,又回过头来,确认似的问他:“你们不会走吧?...啊,你们没船,我给忘了。先进去给你们做饭,我手艺还不错。”
赵行说完,匆匆进了林子。
看他的背影,脚步还挺轻快。
人一走,盛霈看向山岚,她安静地咬着早已凉透的鱼,侧脸在火光中只显温柔,不见清冷,可他却觉得,她在难过。
“招儿,你看看我。”
盛霈低声喊她。
山岚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火堆,火星带来的热意散在海风里,她忆起那年年岁岁和山崇相处的时光,又想起崖顶他清朗的喊声。
这样的师兄,会推她下海吗?
山岚不知道。
半晌,山岚侧过头,用如水的眸看他。
她轻声问:“盛霈,你是不是想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盛霈:想疯了:)
555终于把主线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