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 天光熹微。
平静的海面泛起层层浪,碧蓝色卷着白尖,阵阵浪潮像温柔的风, 树叶的摩挲声轻响,唤醒全新的一天。
山岚枕着热烘烘的怀抱。
天刚透了点光,她就被热醒了。
“醒了?”
头顶落下一道略微低哑的男声。
山岚没睁眼, 往他颈边蹭了点儿, 等拱舒服了, 才小声说:“盛霈,我做梦了, 不知道是不是噩梦。”
盛霈低头,瞧了眼她雪白的小脸。
舒舒服服地拱在他脑袋边,眉眼轻松, 看起来不像是害怕。
他摸摸脑袋, 问:“梦见什么了?”
山岚慢吞吞地回忆:“梦见一片冷海, 和南海的玻璃水不一样,那片又冷又沉, 是蓝黑色的。很冷, 一点都不温暖。”
盛霈微顿:“你掉进去了?”
怀里的人摇摇头,忽然抬头看他。
乌黑的眼睁得圆溜溜的, 说:“我是海里的小鱼!”
盛霈和她对视片刻,勾唇一笑,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笑道:“你不是海里的小鱼, 是美人鱼,美人鱼也是公主。”
山岚难以形容梦里的感觉:“我身边有无数条小鱼,它们和我不一样, 游的很快,朝温暖的海域去。只有我慢吞吞地摆着尾巴,一点儿都不着急。”
“招儿不想去温暖的地方?”
盛霈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
山岚抿着唇,安静想了片刻:“应该不想,我在梦里感觉很平静,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静地看着它们从我身边经过,然后我睡着了。”
盛霈低笑:“恶龙没来找你?都把公主丢冷海里头去了,还不知道在哪儿睡大觉,罚他亲公主两下。”
“......”
山岚捂住盛霈的嘴,不让亲,盛霈黏呼呼地凑过去,压根不要脸。
两人在角落喁喁私语,没吵醒其他人。
这处角落位于高处,昨晚海水涨潮,淹没了低洼处,他们便寻了高处过夜,此时除了两人,其余人还睡着,只除了一人。
符世熙背靠冷硬的礁石,屈着腿,静静地看着角落里的两人。那时在南渚,这两个人明明相隔两端,却心意相通,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符世熙轻舒一口气,瞥了眼自己被绑住的手脚,尝试着起身松松筋骨,站稳后望向阔远的海面,这海他看了一辈子,闭着眼都知道它的模样。
有点儿无聊。
这么想着,符世熙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途中他瞥见什么,忽然顿住,缓慢地睁大眼,几乎探出身子去看眼前的画面——
小小的岛屿间,中央静静躺着一艘船。
百年之后,船身早已被植物入侵,翠绿色的植株牢牢占据着它们的领地,折断的桅杆剩下半截,在海风中显得孤零零的。
这艘船像是长在了岛上,和岛屿融为一体。
远看只会以为这是座小岛,根本不像是船,只有离得近了,才可窥见其中的奥秘。
真的是那艘沉船吗?
符世熙一时间不敢信。
“看见了?”
懒散的男声自后响起。
盛霈走到符世熙身侧,指向安静盘踞在岛间的船身:“昨晚我们经过的山洞,其实就是进入了船体,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了这副躯壳。如果说船有生命,它已经在这儿呆了百年。”
符世熙说:“这不可能。我找了那么多年,前几年这里什么都没有,或许赵行说的对,可能是那场超级台风把它带到了这里。”
盛霈眸光淡淡,问:“见过赵述岛的滨珊瑚吗?”
符世熙微怔:“滨珊瑚……那块珊瑚是台风的杰作。”
“是,就是因为台风。”
“赵述岛的那块巨大滨珊瑚是凭空出现的,当时岛上居民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岛上怎么会多出这么大一块石头。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当年一场特大台风,它原本的小头朝下,大头朝上,安安稳稳地呆在水里,谁也见不着。因为那场台风,将它翻了个个头,它变成小头朝上,大头朝下,这才露出水面来。”
符世熙盯着眼前这座小岛,问:“你是说,这座岛原本是面向水底的?因为上个月的超强台风,它才翻身露出水面来。”
盛霈“嗯”了声:“这样才能解释它为什么时有时无。”
“底下是珊瑚礁,礁石将这座船岛困在这块区域,岛尖朝下时,它没入海底没人看见。等台风将它翻上来,岛尖朝上露出水面,又因潮汐变化,涨潮时岛身被淹没,能看见它算是运气好。”
盛霈:“当年赵行运气不错,看见它了。”
符世熙怔愣片刻,轻声说:“或许大自然不想让我们找到它,才这样费尽心思把它藏起来。这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盛霈眉梢扬起:“可不是么,费了我那么大的劲。我估摸着东西都掉水底下了,说不好还有尸骨,运气好或许能找到点什么。几百年了,这海底的东西就算没烂完,也被海水冲走了。快退潮了,我打算去底下看看,你去不去?”
符世熙收回视线,问:“你放心我?”
盛霈古怪地看他一眼:“只要我们家山老师不和你呆在一块儿,我就放心。难不成把你丢这儿,我自个儿下去?”
不可能让老婆一个人。
他肯定得把老婆揣兜里。
符世熙定定看他片刻,倏地笑了:“我从认识你那天起,根本没想过你会是这副模样。我以为你会是风,不甘于为谁停留。”
盛霈挑眉:“听不懂。”
说完,找老婆去了。
岛上条件有限,山岚正蹲在石头上用漱口水漱口,脸上用湿巾擦的干干净净的,白皙的小脸比晨光还要亮。
盛霈蹲在边上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
“一会儿我和符世熙下去看看。”
“你呆这儿盯着他们。”
他指了指睡得七歪八倒的徐玉樵和黄廿廿。
再边上,小风缩成一团靠在离山岚最近的地方,跟着符世熙来那两个人也睡得挺好,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山岚鼓着腮帮子点头。
她还在漱口呢,不能说话。
盛霈帮她挽着长发,低声道:“招儿,这次我能一起和你回去了。以后,我在哪儿,你说了算。”
三年了,他的海上时光即将终结。
盛霈难以形容现在的感觉,说轻松吗,那是昨晚的状态,现在看到山岚,在她身边,他反而觉得疲惫。
原来他也是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盛霈想停在他的港湾里,避过世间的海潮。
山岚闻言,侧头看他。
男人面容倦怠,深色的眸在微光下映出琉璃之色,瞳孔间藏着她的身影,他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她。
山岚擦干净唇角,抬手轻抚上他的侧脸,温声道:“回去我们不住山家,住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好不好?”
她一如初见时。
眸光水盈盈的,温柔又安静。
盛霈闭上眼,蹭了蹭她小小的掌心,哑声应:“好。”
.
日出时,潮水退却。
盛霈和符世熙下岛去搜寻岛上是否有遗落的人迹,其余人陆续醒来,准备移到平地,解决吃饭问题。
黄廿廿打着哈欠生火,嘀咕着:“别说,这日子比船上难过。”
徐玉樵正给那两人松绑,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谁愿意流落荒岛?我们这样的还算条件好,以前日子更不好过。”
山岚坐在一边,手里转着小刀,
视线一会儿飘到这儿,一会儿飘到那儿,直把人看得汗毛直立。
那两人讪讪道:“樵哥,这符哥都和二哥达成共识了,我们也不干什么。你让、让那什么...刀就别在拿在手上了。”
徐玉樵轻哼一声:“二哥都管不了的人,你让我管?”
“......”
在这诡异的气氛下,黄廿廿捣鼓出了早餐。
相比较于烟火缭绕的礁石边,另一边的盛霈和符世熙就显得有那么一点儿可怜了,拿着根树枝戳戳这儿、戳戳那儿,石洞里的水还时不时往下滴。
符世熙打量着长满植物的石洞,扒拉开厚厚的植株,朝墙侧摸去,入手是湿滑的木头,厚重的船木仍然坚韧。
与其说这是石洞,不如说是船洞。
符世熙长舒一口气,心情复杂:“如果不是周围有珊瑚礁,这船早就沉入深海了。找沉船无异于天方夜谭,我爸找不到,我也找不到。”
盛霈正用树枝扒拉角落,闻言随口应:“运气这回事儿说不准,老天不让你找到,你能怎么办?”
符世熙道:“你运气不错。”
顿了顿,补充:“各方面。”
盛霈挑了挑眉:“这话说的,我爱听。”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会儿话,待寻到某个角落时,符世熙忽然喊:“盛二,过来看!这里有东西。”
位于出口处的角落里。
符世熙艰难拿出被植株缠绕的背包,手背还被植物刺啦了几下,甩了甩手,随手递给盛霈:“肯定是你要找的人留下的。”
这沉船里出现了现代登山包。
除了当年赵行一行人,不作他想。
许是经年没人动它,背包的拉链难以拉开。
盛霈耐着性子,试了一次又一次,符世熙在边上看得还挺急,换成是他,拿把刀就给划拉了,还拉拉链。
“呲”的一声响,拉链拉开了。
即便是防水的背包,在海里泡了三年,里面的东西也都烂得差不多了,除了不可分解的,里面几乎是一滩水。
盛霈将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手机、打火机、手电筒,钥匙,除此之外,他还在内层找到了一张身份证和银行卡,身份证是背面。
盛霈盯着这张身份证,一时间竟不敢看。
符世熙忍半天了,忍不住拿过他手里的身份证,往上一翻,身份证主人的身份信息暴露在他们眼前——陈海。
“......”
盛霈怔忪片刻,看着身份证上陌生的男人。
他很年轻,面目清秀,和他哥哥一样,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两个小小酒窝,这兄弟俩长得很像。
盛霈没见过陈海,他们素未谋面。
但他却认识他,陈山总和他们提起自己的弟弟,说他们是怎么一起长大的,说弟弟喜欢做什么,想考什么样的大学,将来的梦想是什么。
陈山说,弟弟喜欢冒险,以后想当一个探险家。
盛霈安静地擦干净他留下的所有东西,拿起背包,对符世熙道:“走吧,去岛上别的地方看看。”
符世熙点头。
这时候什么都不必说。
.
半小时后。
盛霈和符世熙回到昨晚的洞穴附近,那洞口还冒着水,正当他们说话时,远处忽而有了动静。
“二哥!有船来了!”
“好多小船!”
盛霈眯起眼,往远处眺望,狭窄的航道间,一艘艘舢板正朝他们划来,每艘舢板只坐了两个人,这里航道狭小,这是能经过最大的船了。
盛霈道:“潜水队到了。”
徐玉樵松了口气:“没想到还挺顺利,昨天来,今天就能回去。二哥,你算的真准,就两天。他们能找到这儿,还挺厉害。”
“二哥,我们一会儿能下水吗?”徐玉樵问。
这话一出,不光黄廿廿,连山岚都看过来。
盛霈看见山岚那双乌黑的眸子,心情好了不少,长臂一展,把人搂到怀里,笑问:“招儿也想下水玩儿?”
山岚凝视他片刻,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她轻声说:“盛霈,我们明天就回洛京。”
盛霈微怔,问:“怎么这么急?”
山岚移开视线:“前阵子,爷爷说他想出远门玩儿,说如果有人要找他,要抓紧时间。不然,找不到他,没人同意我们的婚事。”
“......”
盛霈的手微微收紧,盯着她问:“回去就结婚?”
山岚没敢和他对视,含糊地“嗯”了声。
这下盛霈哪儿还顾得上烦闷,当即松开手,单手把上衣一拽,几步走到岸边,道:“我先下去看看底下的水况,等着!”
说完,“扑通”一声响。
又跳下海了。
黄廿廿:“......”
见鬼了,傻子又跳海了。
听到全过程的徐玉樵目瞪口呆,咽了口水,忍不住问山岚:“山老师,这么大的事,你们家就这么原谅二哥了?”
山岚慢吞吞地应:“没。”
徐玉樵:“?”
山岚:“我骗他的。”
“......”
“?”
作者有话要说: 盛霈:老婆太爱我了,好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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