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这顿食材高档但做法朴素的宴席终于步入尾声,于琦其实还挺期待曹操跟自己来一场煮酒论英雄的,可惜……看曹操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让于琦不禁有些遗憾。
宴席撤去、众人散去,帐内只留下了包括于琦及徐庶、是仪在内的寥寥数人——竟然不是在吃饭的时候谈事,而是等吃完饭了才开始谈正事。
讲究。
“听说朝廷大军粮草不济,扬州亦是朝廷治下,本该岁岁朝贡,只是之前因为袁术盘踞两淮,隔绝南北,以致道路不通、岁赋延迟;今幸得司空兴王师、讨叛逆,我们扬州愿意上缴今年岁赋,共计粮秣五万石,请司空查收。”
曹操瞥了一眼荀攸,见荀攸微微颔首,这才开怀大笑,笑罢之后便颇为感慨的道:“方今天下战乱四起,民不聊生,皆是乱臣贼子太多的缘故,若天下皆是子璋这等忠臣贤士,何愁天下不定?大汉不兴?”
“是啊”,于琦接口道:“所以朝廷发出讨袁檄文的时候,在下便立刻整军响应,似袁术这等世受国恩,却不思报效朝廷,反而敢僭越称帝,实乃叛逆!国贼!”
于琦越说越激动,用义愤填膺的语气说道:“在下愿为先登,誓破寿春,擒袁术献于陛前;望陛下与司空发落之后枭其首传于四方,以慑宵小!”
说完之后,于琦迟疑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道:“袁术与河北袁绍是兄弟,袁术既反,袁绍亦不可不防,望司空查之。”
耿直,咱就是这么耿直,凭着一腔忠臣热血,咱就敢直指袁绍,别人怕他袁绍四世三公家世,怕他雄踞河北的实力,咱可不怕,有本事让他来打我。
待于琦说完,曹操愣了,真的愣了,他眨巴眨巴眼睛,仔细打量着于琦,实在是分不清于琦是在装傻还是在充楞。
“子璋有心了,不过这些话在这里说说就行了,袁本初乃汉室栋梁,跟袁术不可相提并论。”
于琦满不在乎的点点头,摆出一副“话我说到了,听不听是你的事”的姿态,让曹操一时之间竟有些捉摸不定。
因为对于琦缺少了解,昨天曹操特意派郭嘉前去探探于琦的底儿,没想到郭嘉回来之后,竟露出一副纠结的神情,让曹操大为惊讶与好奇,要知道郭嘉自投曹操以来,所观所言无有不中,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都鲜少有能难住郭嘉的,所以当曹操看到郭嘉见了于琦回来之后竟露出那副表情时,心中对于琦就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好奇。
曹操还清楚的记得昨天郭嘉回来之后,把他跟于琦会面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以及他对于琦的看法。
当时郭嘉双眉紧皱,略带迟疑的告诉自己,“主公,那于琦言谈之中对主公颇为推崇,对朝廷亦多恭顺,属下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只是属下觉着,他的话并不可信,最起码不能全信。”
郭嘉自然不知道于琦隐藏在帅气表面下的真实:其实于琦有病,而且是不治之症,无药可救、金石无医,这种可怕的病叫“间歇性社交牛逼症”,发展下去就是“社交恐怖分子”,平常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一旦病发,那是相当的可怕。
结合昨天郭嘉的话,此时曹操再看于琦的言谈举止,竟有些拿捏不准于琦的真实态度了。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的几路诸侯,不管是刘表也好,袁绍也罢,都是曹操少时就认识的,就算是刘备,从征讨黄巾时算起,也相识十余年了,曹操自认都能把握住他们的真实心理。
唯独于琦,出身微末、崛起甚速,导致曹操对其知之甚少;偏偏于琦还这么年轻,去岁加冠,今年才二十有一,过来人都知道,人们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他对同一件事的看法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想法更是善变,当然了,年轻人的想法也更纯粹、更直接。
想到这里,再回想起于琦刚才对自己直言提防袁绍之事,曹操对于琦刚才的表现不由得信了两分;不过现在的曹操还不是十年后的曹丞相,实际上曹操现在还没跟袁绍分家呢,甚至曹操现在名义上还归大将军、假节、督青冀幽并事的袁绍管,所以对于于琦的真实想法,曹操并未细究,他只要确定一点,于琦暂时不是他的敌人,不仅不会威胁到他,甚至还能对他产生一定的帮助,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曹操便和颜悦色的对于琦道:“刚才说袁本初是汉室栋梁,其实子璋也不输袁本初,亦是汉室栋梁之才,待平定了袁术,回到许昌之后,某定要禀明天子,好好嘉奖子璋。”
“那就多谢曹司空美言了”,于琦假意告辞,刚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身说道:“对了,曹司空,素闻刘玄德贤名,我想去拜访一下,不知可否?”
“哈哈哈,想不到刘备之名竟传到了你们江南,既然你要去拜访刘备,那我就不送你了,公达啊,你陪子璋去见一见刘备吧。”
辞别曹操,于琦在荀攸的带领下,来到大营的另外一侧,远远的就听见有前方有带着幽州口音的喝骂声——得,虽然没打过交道,但是只听声音,于琦就知道前面就是刘备的军营,出言喝骂的必是爱兵如子张三爷。
果然,于琦瞥见荀攸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也不解释,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带着于琦直入营中:“翼德将军,于将军想来拜访玄德公,司空命我引于将军前来,还请翼德将军代为通禀一声。”
随着张飞转身,看这张飞跟他二哥有的一比的脸色,于琦就知道:这货肯定是中午喝多了,在这撒酒疯呢。
只是让于琦有些疑惑的是,刘备号称仁义,张飞责骂士卒的声音他刚才在外面都听得清楚,刘备不应该听不到啊,怎么没见刘备或者关羽出来制止呢?
奇怪。
带着这种好奇,于琦和和气气的冲张飞行了一礼,张飞瞪圆了眼珠直愣愣的看了看于琦,随后嘴里咕哝着什么扔下鞭子转身走了,于琦好奇的瞅了一眼那条鞭子,看见鞭梢上明显的暗红色,在看看周边如释重负、躲躲闪闪的士卒,于琦不由得摇了摇头:张飞明显有病啊,刘备应该想办法给他合理的疏导,要不然以后……呵呵。
正想着呢,前方传来一阵爽朗且富有磁性的声音,人未至,声先到。
“哎呀呀,不知于将军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循声望去,只见刘备在关羽、简雍,以及一个衣袍华丽的胖子陪同下快步走来。
“玄德公”,于琦拱手施礼:“久闻玄德公贤名,今日特来拜访。”
话音未落,于琦就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一双温厚的大手握住,起身观瞧,正见刘备目光闪动、面带激动之情看着自己:“之前一直承蒙于将军支应粮草,本想前往江南亲自道谢的,怎奈袁术阻路、道不得行,幸好今日见到于将军,来,请到营中上座,容备略备酒水以示感激之情。”
于琦抽出一只手,拍了拍肚子道:“玄德公勿要客气,咱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酒水就免了吧,天黑之前我还要返回大营。”
“哎呀”,刘备满脸遗憾的叹息道:“恨不能与将军彻夜长谈,甚憾!甚憾!”
呵呵,于琦有些不太自然:彻夜长谈?谈完了是不是要留我过夜?是不是要抵足而眠?我这么多年来除了当初留徐庶在屋里过过夜,可还没跟哪个男人一个被窝过!
不行,绝对不行。
“没办法”,于琦也是挤出几分遗憾的神色道:“没办法,如今军情紧急,我不能不在营中坐镇,待此战了结吧,待此战了结后,定要与玄德公把酒言欢。”
“一言为定”,刘备喜笑颜开。
入了营帐之后,刘备给于琦介绍了他身边的部下,除了关羽、简雍这两位,那个胖子就是东海大豪糜氏的家主糜竺——糜氏到底还是投了刘备,可惜了那么大的产业啊。
“哎,玄德公,张将军呢?”落座之后,于琦故意问起张飞的下落:“刚才入营的时候我还见到张将军呢,怎么不见踪影?”
此言一出,刘备身旁众人尽皆露出意思尴尬的神色,刘备微微后仰道:“哦,翼德喝多了,现在已经睡下了。”
“哦”,于琦做了然状,也没有继续追问,反而聊起了其他事情:“徐州被吕布贼子窃据,玄德公以后有什么打算啊?征讨袁术之后,玄德公可有意东进征讨吕布?若有此意的话,我可提供一些钱粮。”
“嘶……这”,刘备倒吸了一口凉气,明显有些意动,不过瞥了眼一旁端坐的荀攸后,刘备又拒绝道:“此事当与曹司空商议过后才能决定。”
“哦”,于琦浑不在意的道:“那行,等玄德公跟曹司空商议之后,给我个答复即可,不瞒你说,我早就看吕布那贼子不顺眼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等祸乱天下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玄德公勿要客气,若是曹司空有意征讨吕布,我自当出一份力。”
说完之后,于琦这才故作恍然,对一旁的荀攸道:“公达先生,麻烦你把我刚才的话转达给曹司空,替朝廷征讨这等乱臣贼子,出兵出粮,我义不容辞……嗯?什么声音?”
话还没说完呢,于琦就听见账后一阵异响,不禁脱口而出,只是当他问完之后,才发现刘备等人脸上皆有尴尬之情,心中顿时了然:哦,还有听墙角的。
于琦当然不会愚蠢的以为刘备在帐后安排了刀斧手,那必然是有人在听墙根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刚才刘备所说的已经睡下了的张飞,以及另外几人。
刚才那声异响,应该是张飞听了自己的话后有些想法,想要行动,明显被另外几人给拦住了——没有几个人的话,可拦不住张三爷啊。
再看刘备及其部属,他们的神情在经过了瞬间的意动之后,又全部变的有些神不思属,甚至跟于琦聊天都变得有些敷衍,让于琦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想赶自己走,让自己赶紧回去好调集大军尽快攻打寿春的样子。
说实话,于琦有些失望,在这短暂的接触中,他没机会发现刘备的仁义,也没有感受到刘备的豪爽,反倒给于琦一种有些患得患失、有些放不开的感觉。
于琦也没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心思,又随意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至此刘备终于回神,一路把于琦送出大营,甚至多送了好远。
纵马疾驰了一阵儿,回望夕阳下旌旗招展的曹营,于琦忽然笑了起来:刚才自己算不算身在曹营,心在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