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除夕。
虽然战争的痕迹犹在,但对于寿春城以及淮南的一百多万老百姓而言,却是难得的过了一个安定且饱腹的年,并且看着从江南源源不断的运抵淮南各地的粮食,以及官府发出的清丈田亩、厘定户口、鼓励并恢复耕作且免税两年的布告,对明年充满了希望的度过了建安二年的最后一天。
战争绝对是打破阶级枷锁、重立社会秩序最快速、最有效的途径;虽然江东军在这次北征期间的战争烈度不是很强,对淮南除部分城池附近之外的大部分地区造成的破坏有限,再加上刘晔、周瑜、鲁肃三人的鼓动劝说下有不少本地豪族主动投靠,依然对淮南旧有的社会秩序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就于琦占领寿春以来的这十几天里对淮南各地的摸底可知,九江、庐江两郡大约有百姓一百多万,收归官有或者无主的耕地约有两千万亩。
这还只是初步的粗略预估,等到来年详细的统计登记之后,数量还能再增加一些。
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之前官方统计的两江人口还不到一百万,为什么了在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乱之后,人口总数竟然不降反增了?难道老百姓真的是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越割越茂盛?
其实这里面主要还是隐户,以及部分流民,尤其是隐户,于琦通过战争摧毁了部分宗族豪强,把他们之前隐匿的户口解放了出来,再加上部分豪强再投靠于琦之后,根据鲁肃等人的提醒主动献出了部分田地及人口。
当然了,这些都是小头,真正的大头还是以袁氏为首的两淮豪门,他们贡献了数十万的百姓以及多达一千多万亩的耕地。
之前在府库之前于琦还感叹袁术一倒,曹操吃饱,现在看来,真正吃饱、甚至吃撑的人还是他于琦。虽然于琦为了收拢民心而提出了两年免税的政策,那是因为于琦知道未来两年,淮南将出现旱灾,就算收税也收不了多少,还不如直接免税,如此不光能收拢民心、提高声望,还能借此吸引流民、恢复生产,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说拖累,那就更谈不上了,淮南水系发达、土地肥沃、人烟稠密,只要没有兵灾贼匪之类的**,百姓的生活环境能得以保障,再加上官府组织兴修水利、改良耕作,就算遇到大旱之年这样的天灾,也不至颗粒无收,若是官府还能赈济一二,让老百姓能熬过去,两年之后,于琦在淮南得到的回报,绝对是能让人目瞪口呆的丰厚。
天灾难防,**可消,说起兵灾贼匪,于琦已经打定了主意,仿照今年春天在江南开展的清贼剿匪专项行动的前例,过了年之后,就在淮南同样开展清剿贼匪的专项行动,确保在春耕之前,消灭、清除掉淮南地界上的溃兵、盗匪,保证春耕有序、稳定的进行。
同时从严从重的打击、惩处、清算一批支持袁术称帝叛国、与袁术逆党牵连甚深的地方豪强宗族;至于人选,于琦已经选好,就依任用丹阳人朱治扫除丹阳匪患的前例,让周瑜总抓,是仪、石韬负责善后,陈兰、雷簿、梅成、许干等人具体操刀,务必要借此良机一扫沉疴,还淮南一个朗朗乾坤。
通俗点讲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摧毁淮南旧有的势力,进一步解放人口及土地,释放生产力,建立以于琦为首的新的统治秩序。
一言蔽之:打土豪分田地嘛。
换做往常,于琦想要这么彻底的对付这些在地方上盘根错节、在高层上手眼通天的地方豪强,可以说是难上加难,搞不好就会引起反噬,眼下这个机会,实在是难得的良机,错过这个机会,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啊。
刚刚从袁术的盘剥下脱离出来的淮南豪强及普通百姓们,正借此佳节庆祝新生,自然不知道于琦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他们的头上。
与此同时,寿春城北的淮河之畔,于琦正在跟邀请他来此的曹操宴饮。
曹操是昨天派人送来的邀请函,邀请于琦今天晌午时分在淮河之畔小聚。
“北国风光,殊异于江南吧?”
“是啊”,于琦转头望向被冰封的结结实实的淮河,点点头,用感慨的语气回道:“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么苍茫的淮河,竟然会被冻得能跑马走车……啧,天堑变通途呐。”
“哈哈哈,好一个‘天堑变通途’,此佳句尔,当浮一大白。”
陪着曹操豪饮了一爵,看着曹操豪迈的擦掉沾在胡子上的酒水,于琦忽然发现,曹操似乎格外喜欢大笑,动不动就放声大笑,似乎这样能凸显他的豪爽、豪迈一样。
放下酒爵,曹操犹不尽兴,拍着大腿道:“天堑变通途,好,若是你我之间,豫、兖与扬州之间也能如这结了冰的淮河一般,变天堑为通途,那该多好。”
听到曹操这话里有话的话,于琦终于提起精神:好嘛,吹了这么久的冷风,终于到了正题,你再不切入正题,劳资都被被冻成傻……冰雕了。
“咳咳”,于琦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司空保扶天子,再造社稷,某甚为敬佩,愿与司空携手,讨灭不臣、兴复汉室。”
“不臣?”曹操端着酒爵侧目笑道:“徐州吕布,不尊王诏、兴风作浪,可为不臣?”
于琦一指身旁的皑皑淮河,斩钉截铁的道:“司空旦在淮北一日,我绝不踏过淮河!”
看似答非所问的两句话,实质上却是直指同一个核心:那就是关于势力划分的问题。
曹操问于琦“吕布是不是不臣”,于琦如果说是的话,那就说明于琦有意染指徐州,对于身处四战之地的曹操来说,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而于琦正是察觉到了曹操的言外之意,所以当机立断的向曹操挑明立场:淮河以北,我不沾,但是淮南,你得给我。
这里的淮南,可不单指扬州治下的庐江、九江两郡,也包含了徐州治下的广陵郡,只有这样,整个淮南才能连成一片,才不致有战略缺口。
于琦话音刚落,曹操立刻展颜笑道:“子璋乃是信人,你说的话,我信。”
这轻飘飘的“信人”二字,却是于琦用堆积如山的钱粮财帛换来的,字虽轻,意却重。
“那依子璋之见,谁为不臣?”
唉,于琦暗暗叹了口气:跟曹操这种老狐狸说话,真费劲,心累。
谁是不臣?我东面是海,北面是你,西面是汉室宗亲刘表,南面是我师叔朱符,你想让我说谁是不臣?淦!
看着于琦有些纠结难受的神情,曹操心情忽然大好,情不自禁的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曹操笑罢,正打算说话的时候,于琦先一步开口了:“扬州虽广,然境内百越杂居,窃据山河、不服王化,此皆不臣之徒是也,我欲教化一方、化夷为华,使其尊王明礼,此吾之愿也。”
多么高尚,多么纯粹的忠臣贤士啊,曹操都为之侧目。
目光闪烁间,曹操似乎有所意会,不过他并未表露什么,只是端起酒爵:“子璋志存高远、心性高洁,某服矣,来,饮。”
放下酒爵,曹操又变换神色,若无其事的道:“依子璋之见,何人可为广陵太守?”
陈登的名字差点被于琦脱口而出,到了嘴边之际又被于琦生生咽下,故作沉吟之后,于琦这才慢吞吞说道:“下邳陈登,湖海之士、名重天下,可为广陵守。”
“善。”曹操抚掌赞同,看向于琦的眼神越发和善:陈登是下邳人士,下邳属徐州,属于徐州乡党,再加上下邳在将来是归曹操治下的,这让曹操觉得,于琦并没有把广陵看的那么重,而是给曹操留下了余地,至于是什么余地,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两人又一次完成了肮脏的PY交易,都觉得自己赚了,是以兴致不减,尤其是曹操,甚至当场临河赋诗一首,饮酒作罢,各自归营,不过曹操在临走之前告诉于琦,他明天就要启程返回许昌了,至于于琦的功劳,他将如实秉明天子,让于琦静候一段时日,到时候朝廷必有封赏落下。
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虽然没有明说,但于琦相信,曹操肯定给出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
目送着曹操的车驾越过淮河,直至消失,于琦这才转身南返,直至此时,于琦还心有遗憾:一憾曹操竟没有跟自己煮酒论英雄,二憾再没有见过刘备三兄弟。
天下英雄,尽在淮河两岸,竟未能齐聚一堂,甚憾,甚憾呐。
一路南行,远远的就望见残破的寿春城笼罩在氤氲的烟雾中,那不单单是炊烟,更是人间烟火,是民心所向。
自两天前,于琦就颁下命令,不论如何,一定要让淮南的百姓过一个温暖、吃饱的除夕,尤其是寿春,此时城内聚集了数十万百姓以及五万大军,自昨天开始,城内便开始杀猪宰羊。混合着肉香、米香的烟雾驱走了腊月里的寒冷,驱走了百姓心中的惶恐,带来了新年与希望。
回到寿春城内的居所,于琦立刻招来了几个心腹部下,其中文有徐庶、是仪、刘晔、鲁肃,武有周瑜、太史慈、甘宁。
“这次跟曹操会面,算是达成了协议,我们跟曹操以淮河为界,淮河以南,包括广陵在内的淮南三郡,由我统辖。”
“主公,那吕布呢?”
问话的是伤口痊愈,养了一个月伤导致精力充沛无处发泄的甘宁。
于琦侧目以对:“怎么,你还惦记着跟吕布较量较量?”
不管于琦,包括太史慈在内的众人皆对甘宁侧目以对:好家伙,你怕是没挨过打吧?你就算是水里的蛟龙,上了岸也难抵虓虎之威啊。
甘宁被众人看的羞恼不已,恨不得立刻冲到徐州去跟吕布干一架,无奈身不由己,只能攥紧了拳头无能狂怒。
于琦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们抓紧时间落实将士们的赏赐,争取在上元节之前,把各部将士们的赏赐落实到位。”
因为江东军有军功授田之例,是以于琦对有功将士的赏赐比较麻烦,不是简单的发放钱粮财帛就行了,还要按照军功授予田亩。
关键就是这个田亩,原来于琦的势力范围仅在江东,兵员也大多来自江东,将田地授在豫章无可厚非,如今于琦的势力已然囊括淮南三郡,这次北征又收编了部分袁术旧部,再加上军中原本有少量江北流民,这些人的意愿于琦不能不顾及。
强授在江南也不是不行,只是于琦还没傻到要办这种不讨好的蠢事。
军功授田,是于琦控制军队的一个重要手段,也是保证军队作为既得利益者,坚定的维护于琦统治的基础。
淮南与江南不同,淮南更近中原,士族豪门的影响力根深蒂固,就算于琦要借着豪强附逆袁术的机会大肆牵连,但他可以铲除一个豪强,却不能抹掉这个豪强的印记。若是以后于琦跟曹操翻脸,这些跟中原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淮南地方宗族,就会成为于琦的隐患。
宗族,毕竟才是这个时代维护乡间秩序的主流,那些被于琦从豪强手中解放出来的百姓,纵使获得了人身上的自有,但是他们的思想、他们脑子里固有的观念,会让他们习惯性的依附地方宗族。
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外来力量,这些被于琦解放出来,然后打散安置到各地的百姓,要么被当地宗族欺负,然后依附宗族,要么抱团聚拢,形成新的宗族势力。
这个过程是不可避免的,而于琦要做的就是延缓这个过程,所以他才会让各部将校收集有功将士的意愿,看看他们是想把田授在江南还是淮南,然后按照他们的意愿给与授田。
这些在淮南获得授田的将士,就是于琦掺在淮南地方势力中的沙子,为了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他们势必要跟原有的、被他们侵犯了固有利益的地方宗族产生对抗——毕竟他们获得田地,都是从地方宗族手里割出来的,而且都是上好的良田。
说完之后,于琦又强调道:“一定要尽快落实,越早越好!”
也难怪于琦要如此重视,不把赏赐发到位了,他怎么获得将士们的支持?没有将士们的支持,他怎么对淮南的豪强动手?毕竟这是要出人命、要见血的大事。
而在场诸人,都是个顶个的聪慧之辈,从于琦的话里,他们能感受到于琦的着急,便顿时明白,于琦定是在筹划着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跟军队离不开关系。
聪慧如是仪者,从于琦以往的行事规律中便能窥得端倪;迟钝如甘宁者,亦能凭借直觉猜到接下来肯定还有用武之地,皆各有所思。
“行了,今天是除夕,走吧,前面都等急了,咱们不去,他们也不敢开席,有什么事,明年再说。”
“今天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