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品了品他这话, 迷惑不解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奇怪道:“你在说什么?我本就是白栎树啊。”
“是吗?”
对方仿佛全然不在意,满心只专注地留恋她身上的气息, 微倾着头, “难怪那么叫人安心。”
一旁在院中逗小姑娘玩儿的重久忽然静下来, 目光若有所觉地投向此处。
就见“嬴舟”已挨到了小椿耳畔,鼻尖顺着她如瀑的发丝嗅至面颊,呼吸清浅温热,几乎是咫尺的距离。
因为知晓犬族的嗅觉灵敏过人, 倒也并非头一次看他做出这等姿势, 小椿自然而然未曾生疑。
也正是这时,对方把脑袋一偏, 对准她侧脸猝不及防地轻咬了一口。
那举止过于突然,甚至牵起一声短促的“嘬”。
少年的唇微薄而滚烫, 蕴着细细的湿意,似乎比别处的任何肌肤都要光滑柔软,那一下吮吸而拢, 才磨出棱角的齿尖分明有些许濡泽。
他伸了舌头。
小椿周身给亲得晃了晃, 还没反应过来。
嬴舟的瞳孔间, 墨黑与琥珀色飞速地交相转换, 他大约是愤怒至极,神智冲破奇快, 转瞬便恢复了意识。
同时,一张脸从上到下红得格外迅速, 一时竟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窘的。
他大脑一片空白地注视着同样一头雾水的小椿,口不择言地解释:“不是……我不是……”
“我是说,刚刚那个不是我, 我没做那种事。”
发现后者愈加迷惑的拧起秀眉,嬴舟整个人语无伦次,心乱如麻,“没有,不是说我不负责的意思,我只是……”
天,他好崩溃啊!
小椿见得他无助的摊开五指捂着脸。
小椿:“???”
这个动作究竟何解?
一片混乱之中,嬴舟猛然察觉到那股黑烟正暗戳戳地从眼底贴地滑过,作势要溜。
他一口气混杂着老血涌上喉头,握成拳的小臂青筋暴起,简直是咬牙切齿:“别想跑!”
黑烟打了个激灵,这下滚得更快了。
他气急败坏地双掌合十,拍出一柄声势浩大的巨剑,裹挟着飞扬的火星,怒气冲冲地往外追去,活似要去打一场百人以上的群架。
重久将高空里的刀收至手中,还气定神闲地挽了个花,漫不经心地看狗发疯,风凉地品评道:
“这小子,脸皮真薄啊。”
黑烟仅有细细的一股,蛇一般在半空呈水波状弯曲前行,滚得十分之风骚。
它所过之处,疑惑之声接连不断,颇为狡猾地见缝插针附着于沿途的各个仆役婢女身上。
嬴舟一剑落下去,却砸了个寂寞。
扭头就看那驼背的花匠正掩嘴偷笑,他唇边獠牙龇起,恼羞成怒地横过兵刃,后者眼瞧不好,立马拖起累赘衰老的躯壳,蹩脚地开始逃命。
他赤着眼目磨牙道:“王八蛋——”
这厢拎着重剑刚要追上,黑烟又从花匠后颈流出,驾轻就熟地进了不远处坐着打瞌睡的守夜人体内,趁着嬴舟环顾搜寻的空隙,蹑手蹑脚地要往穿堂而去。
“站住!”
两人从东厢一路追到仆役房,沿途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满宅风雨。
被巨刃燃烧着的火星撩到了尾巴尖儿的灰鹦鹉张牙舞爪地在架子上扑腾,甚是不悦地大放厥词:“小流氓,不要脸的小流氓,呸——”
嬴舟正跑到院门要出去,身体冷不丁顿住。
他如今对某些用词格外在意,猛一回头,琥珀色的瞳眸里凶光一腾,这扁毛畜生的尾羽便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击火烧。
后者惊慌失措地展开翅膀,好容易灭了火苗,瞬间学乖了,老老实实地嘴甜道:
“大爷您走好,前途无量,锦绣荣光!”
怒气冲冲地追至温宅之外,夜幕下的长街灯火璀璨,杂卖摊位错落林立,小贩与货郎吆喝还价,无数行人如过江之鲫。
左看一圈是人,右看一圈还是人。
真不知此贼又窜进哪个的躯体里装模作样了。
嬴舟在街市上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身后的小椿与重久亦陆续跟上来。
“怎么?”他二表哥懒洋洋地开口,显然在意料之中,“追丢了?”
后者面沉如水,抿着嘴不答话。神情却是不言而喻。
“对方身上的气味呢?”重久问。
“不行。”他摇头,“这人似乎可以魂魄的姿态行动,能够随意附上他人之身,无法用气息追踪。”
温蕙一听就明白:“哦……是前不久偷钱的大尾巴飞贼?”
“不错。”嬴舟颔首承认,“正是他。”
这狗东西想来是白天踩点,夜里行动,自己拿着自己的财物当然不会遭人怀疑,真可谓是大摇大摆地上街销赃。
现在要怎么办?
犬类的嗅觉派不上用场,晚间天幕沉沉,唯一能辨出形态的黑烟也不易察觉。
此妖其实论战斗力算不得多高深,但耍出的小把戏着实恼人。
偏又不甘心那么轻易放过他……
小椿还在帮着从繁华的夜市中捕捉对方的踪迹,忽听得有谁在空阔而高悬的地方唤自己。
“小椿,小椿——”
她正举目抬头,清雅的一抹碧色好似流转的星河,长裙如虹的姑娘轻悠悠地飘下来,游鱼般停在跟前。
小椿:“啊,是你?”
那只孤魂野鬼。
“上回你不是让我留意在城中盗取财物的妖么?”游魂轻灵地一扭腰肢,“我知道他的老巢在哪里,随我来。”
“好。”她才要上前,忙想起去招呼嬴舟等人,“我有朋友找到线索了,往这边走。”
“是嘛!”重久原本性子懒散,倒是颇为赞许,“嚯。那感情好。”
边上的嬴舟则隐有微词地蹙了蹙眉,自语道:“又是那个‘朋友’……”
将锦绣满楼的州桥夜市抛至背后,临到挨近朱雀门的街巷,空气渐渐变得有些冷清,远处歌姬伶人的绵绵细语,被四下晦暗的氛围衬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难以想象,在繁华织锦的开封竟也有如此萧索的去处。
游魂最终停在了竖有幌旗的街道旁。
只见这里矗立着一座不小的三层朱楼高阁,约莫是行将拆去的旧物,隔着破了口子的窗棂能望到其中横斜的桌椅,倒塌的楼梯以及蛛网碎布。
看上去曾经应是个酒楼,或客栈,不知是否因为经营不善,早已人去楼空。
“到了?”瞧不见游魂,嬴舟只能去询问小椿。
她在对方地示意下点头,“就是这座楼。”
“嘶……”
重久不由抽了口费解的凉气,“此处,当真能住人?”
四下的民居皆离得远,附近没点灯,整栋楼阁黑压压的一片,透出阴森幽暗的鬼气。
虽说妖由兽修炼而成,但得人身后未必会同从前一样喜好潮湿或脏乱的环境。
难得当了人,就别再拿自己当畜生看了——大部分的妖皆是这般心态。
饶是有白栎壳护体,温蕙仍捏紧木锤咽了口唾沫,“我们、我们要进去吗……”
“当然进去。”
嬴舟耻辱的火气犹在颅顶灼烧,伸手便推开门,“你怕就留在外面。”
“我、我哪里怕了……”
她立马伸直背脊,壮起胆子跟在众人之后。
再说,独自一人待在阒无人迹的偏街中,岂不是更可怖!
正门上挂着锁,锁扣却是损坏的,四人一鬼逆光站在空旷的大厅内巡视周遭。
见这满地的桌椅缺胳膊少腿,略值钱点的物件一概不剩,想必那住在近处的居民没少进来摸点边角料。
“吱呀”合上背后的木门,脚下仅有的一点微光收成一线,隐没在漆黑里。
温蕙拽着小椿的衣袖战战兢兢地打哆嗦,“不能把门开着吗?这、这也太暗了……”
“不行。”重久态度果决,“此妖本就擅于逃跑,门若不掩紧,它一会儿跑得更快。”
“可是没带灯笼……”
话音刚落,嬴舟的掌心便腾起一簇鲜明的火焰,顷刻照亮了身侧丈许之远。
“哦!”温蕙顿时大松了口气,连连感慨,“还真是方便。”
此等术法明显是源自犬族,重久不免嗤之以鼻,翻了个朝天的白眼:“我们狼族夜视之力超绝出众,压根用不上什么火把灯盏,也就那些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狗才绞尽脑汁地创出这种花招。哼。”
小椿:“……”
看来他们北号山与炎山的关系,真不是一般的紧张啊。
难怪当年嬴舟的爹娘结成夫妻会将两族闹得那般不愉快。
游魂仍旧慢慢悠悠地绕在她身畔,无比羡慕道:“小椿,你又交新朋友啦?”
“真好。”
她打了个转,语气向往:“真热闹。”
“是啊。”小椿想了想解释,“那是嬴舟的表哥。”
“喔……表哥?”后者忽有所思。
一楼的大堂并无人迹,半塌的桌面积了厚厚的灰尘,不像有人住过。
这地方大概是座客舍,二楼、三楼皆有不少房间,但从下往上看去,门无一不是紧闭着的。
嬴舟寻到了上行的木梯,燃着火光在前面引路。
一干人等一边警惕地打量周遭,一边小心翼翼紧跟其后。
脚下的木板随着接踵而至的步伐在静寂如死的夜里“吱呀吱呀”惨叫,动静无端透出些许瘆人。
“大家都小心一点。”
他拨开头顶碍事的蛛网,提醒道,“那妖怪会附身,等下说不定就会藏入我们之中。”
温蕙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咽了口唾沫。
嬴舟:“不过并非全无办法,只要神智尚且清醒,尽管四肢不能动弹,五感仍是在的。意志足够坚定的话,便能将对方逼出体内。”
两个姑娘闻言,皆受教地认真颔首。
走在他旁边的重久却拖着脚步,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视线一斜,嗓音微妙地开口:“照这么说,你被他附身的时候,亲人姑娘还是有感觉的吧?”
“……”
嬴舟刚还一本正经的脸,眼睫止不住地开始狂颤,百口莫辩地嗫嚅道,“我、我没有,我……”
他二表哥眉梢一吊,把阴阳怪气贯彻到了极致,拿手肘捅捅他,“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大火儿呢。
“也占到便宜了吧你?”
嬴舟:“……”
不等他开口辩解,重久已抬脚往前走远了。反正狼族夜间目力好,不要灯火照明也不打紧。
嬴舟无话可说。
盯着他地背脊良久,眼底里便有些不愉和委屈,低声自语。
“……就是因为这样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共享老婆(我在说什么)
恭喜两位,荧屏初吻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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