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和陆濯约好晚上出门开始,钱钏就兴奋异常,除了觉着时辰越发的缓慢外,其他全都美好起来。
比如小楼忙忙地贴上的喜联,比如小红四处比划着张贴的红双喜字,比如陆桢透过东厢窗户比给她瞧的喜帖,再比如唐封叫人抬进来的嫁妆,每一项都能让人开心起来,也充满期待。
在她的期盼中,终于等到天麻麻黑,在屋内用了嫣红送进来的晚饭,钱钏趁着嫣红将餐具收走,掌了灯坐到妆台前,细想今晚出去,该当做何种妆扮好——怎么说也是婚前最后一次正式约会,若不着意打扮一番,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她将各样簪环在头上比划几回,终于选定一个白玉簪和一支做工极精致的小小蝶钗,蝶须还会轻轻晃动,夜里戴起来,乍看并不起眼,细瞧却十分灵动。
再选搭配的衣裳,她将极少穿的女装,拿出合意的几套放到床上,打算细挑,这时嫣红怀里揣了个匣子走了进来。
“钏儿妹子,”嫣红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钱钏不好说晚上要和陆濯出门,笑着掩饰道:“随便拿出来瞧瞧,整理一下!”
其实,她的许多常穿的衣裳,白日已经差人送到新宅了,剩下的都是不常穿的。
嫣红不知其意,以为她在选婚后几日穿的衣裳,笑道:“你且不用忙,要穿的衣裳都给你备好送过去了,我都交待给小红,到时只管问她就好!”
钱钏不好回答,只得陪着笑,将衣裳全部堆到床头,让出位置,转移话题道:“嫣红姐姐这会子过来,有何事?”
“嗯……”嫣红点点头,道:“这个……给你!”
说着,她把抱在手中的小匣子飞快地递到钱钏手上。
“是什么?”钱钏疑惑。
嫣红转了眼,假装看向妆台上的白玉簪,口中却道:“你自己瞧瞧就知道了,反正……就是,大家都要知道的……”
钱钏见她少有地扭捏起来,不知其意,看看手中的匣子,疑惑地打开,却见里头是几个两两纠缠的小瓷人儿。
她前世看过的动作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像这种程度的,在她眼中其实不算什么。
不过这些小人儿做工精致,想来,并非拿甚么粗制滥造的物事应付,也不知是哪里弄来的。
钱钏好奇地拿起一对小瓷人儿,见小人儿皆不着寸缕,形态虽稍有些奇特,却栩栩如生,连重要的物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一对更是奇特,轻轻一拉,一对小人儿居然还是分开……
她“扑哧”笑道:“原来是这个……”
嫣红见她笑得轻松,并无一丝羞意,奇道:“你知道这个?还是……”还是压根就不懂?
钱钏将瓷人儿放回匣子,合上盖,道:“我知道!”
嫣红这才轻轻松了口气,不计较她从何处知道的,只道:“你知道就好,省了我费口舌……”
说着,将她堆在床头的衣裳替她一件件折好收起来,道:“今晚早些歇了,明日还要早起,我就在这里陪你!”
见她嘱咐,钱钏一句一应,“嗯,嗯”地直点头,直到她说最后一句,她才反应过来:“陪我??”
“对!”嫣红怜爱地看着她,“依风俗,该当是新娘子的亲属长辈陪的,可惜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孤身在此,并无个血亲。我比你虚长几岁,咱们又好了这么些年,我早就当你是亲妹子了,所以,今晚就由我陪着你,你看可好?”
钱钏怔了半晌,若当真有这样的安排,那必得是嫣红陪着自己,这样安排她觉得很好,可是晚上她还有别的计划呀!
“……好!”
她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
这样一来,晚上的正式约会,就不了了之。
晚上有人陪着一床睡,钱钏本以为会睡不着,哪知却是一夜好眠,天蒙蒙亮被嫣红叫起来时,才想起来未能及时知会陆濯,也不知他到底来没来。
不过,事已到此,她还要专心应对接下来的婚礼,没空再想这个了。
因为她从起床开始,就像个人偶一般被摆弄来摆弄去,先是洗漱清洁之后用了早饭,就开始了一整套流程:绞面梳妆,喜婆,全福人儿,唱词贺词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再有这样的人儿,那样的人儿,这样的规矩,那样的规矩,也不知都是哪里寻来的,有钱钏脸熟的,大部分都是脸生的。
个个都和她讲、说、嘱咐。
一直忙到午时过,钱钏一身行头穿戴好,脸儿摸得白白的,戴上珠冠,才基本算弄停当。
喜婆说,都好了,接下来,新娘子就见见自己的小姐妹吧,否则以后,只怕少有机会说悄悄话了。
钱钏在这里,除了陆家小院儿里的人,其他并不识得几个,哪有什么小姐妹,也更没什么人要说悄悄话的。
喜婆退出去后,倒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来瞧了她一回。
陈缨,李青御的夫人。
客套过后,陈夫人见房内无人,便道:“当初竟不曾想过,原来钱姑娘竟和陆大人是青梅竹马……”
钱钏笑笑未言。
陈缨也并不要她回答,过了会子,幽幽道:“我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你不忌讳吧?”
孕妇不合进新娘子的门,不过,钱钏不在乎这个:“无妨的!恭喜你们啊。”
陈缨勾了勾唇,道:“他挺高兴的!只是……”
她顿了顿,良久后方道:“他似乎还……”
话说一半藏一半,钱钏就不喜欢跟这种贵妇聊天。
陈缨的意思钱钏听明白了,无非就是说,当初以为她和李青御有情,没想到居然是和陆濯;李青御两口子马上有孩子了,虽然都挺高兴,可李青御心里似乎还是住着她。
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吃这种飞醋?
钱钏心里有气,想怼她几句,可想到她有了身孕,她不欲李青御为难,无奈叹气道:
“青御哥,我二哥,邹大哥,我,陆桢,还有这小院儿里的所有人,都是一起从青河县出来的,莫说从小一起长大,也是一起经历过许多事的。我们中的人和事,都代表着他的过去。若要让他将过去统统忘了,怕是不能够,除非青御哥是个薄情之人!你也知道,他并不是。他对你如何,你心里自然清楚!”
李青御是个厚道人,对谁都挺好,更何况当初亲眼见过他对陈缨的体贴,所以她敢说这话。
见陈缨缓缓点头,钱钏又道:“你如今怀有身孕,合该当少思少想才是。”
说到最后,到底还是有些不服,说道:“谁都不能改变别人的过去,你若在意这个,倒不如以后多多关心他,让他对你时刻不忘!”
陈缨若有所思地走了。
钱钏打定主意,以后要对这样的官夫人们敬而远之——她们目光只盯在后宅方寸,心也只有那么点子大。
趁着这个空儿,嫣红偷偷端了碗面进来,让钱钏赶紧吃了:“先垫垫,不然有得饿呢!”
钱钏摸摸空空的肚子,大口吃起来。
一碗面下肚,钱钏意犹未尽,还想要时,忽听隐隐传来鼓乐声。
嫣红站着细听了听,道:“只怕是来了!”
陆家小院门薄户浅,外头有动静极易传进来,果然乐声越来越大,迎亲队伍当真是到了。
钱钏也站起身,顶着满头珠翠,想到窗边瞧瞧热闹,却被嫣红给拦住了:“你好好给我坐着,马上要过去了!”
说着,便将那绣了几个月的盖头给她罩上。
钱钏眼前一暗,除了脚前那一条缝,其他地方啥都瞧不见,无奈之下,她只能安静地坐在床沿,细细听着动静。
随着脚步声,哄笑声,调侃声和对诗词声,众人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喧闹声停在了她的不远处。
之后的一切,钱钏就像做梦一样。
她被陆桢背了起来,又坐到了轿子上,一路颠簸了不知多久,进了门了吧?又停下,最后在她的盖头缝隙所见,露出一只手。
那只手她熟悉又陌生: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中指第一节处,有个厚厚的老茧,是常年握笔的手。
钱钏缓缓伸出手,搭在那只手上,那只大手马上将她的手紧紧回握住。
接下来拜天地,入洞房。
钱钏直到又被安在床沿,她木木地坐下去,之后眼前豁然一亮,盖头被人给挑了。
先眏入眼帘的,是陆濯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笑脸。
他唇嘴噙着笑,一双眸子像是蕴藏了真正的繁星在内,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有深情有炽热有温柔,似乎还有一丝她不明白的情愫。
四目相对,心在那一霎怦然!
随着周围人哄笑,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忙垂下头,众人则笑得更大声。
接下来,她一直未敢抬头,随着喜婆的唱词,结发、撒子孙帐等等程式一一而过,最后众人被请到外间吃喜酒。
喧闹随着人群而去,新房内终于静了下来。
钱钏因当了一整天的人偶,累到全身僵直,抬头见房内一时间空无一人,便悄么起身,稍稍活动活动,才动作两下,便有人从门外进来。
是陆濯,他将人送到席间,又抽空回转来。
这一日,他也感觉十分的不真实:真的要成亲了,和串子成亲了。
接亲时,看到她盛装端坐在床沿时,他心内稍稍有些慌乱,因为,她从不穿那样的衣裳,也从来没有过那样安静端庄的时候,那是她吗?
直到落轿时,她伸出手来,落在他的掌心,手背纤纤,掌心有薄茧,是了,就是她,常年混在工地的结果。
掀开盖头时,她的脸上没有羞意,如往常一样纯洁的眼睛,直直盯过来。
他安心了,这就是他的串子。
他本要在席间陪客,怎奈怕她不习惯一个人太冷清,到底回来瞧了瞧。
果然见她掂了脚,从床沿站到地下,怪模怪样地伸伸胳膊,踢踢腿。
陆濯“扑哧”笑道:“你做什么呢?”
钱钏回头,见陆濯不知何时站在门外,一直看着她。
被人瞅见这种情状,她有些赧然,忙坐回床沿,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不开口。
陆濯笑道:“这是咱们的家,你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头上的东西重不重?要不先卸下来?”
钱钏摸摸压得脖子疼的头冠,道:“可以拿下来了吗?”
“当然!”陆濯道:“来人——”
说着,便有两个丫头从门外进来。
他指着人道:“让她们伺候你梳洗。我去外头应酬,你等我回来!”
要走,到底有些不舍,又返回来,弯腰看着她的眼睛,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触手温软,让他心内霎时焦躁起来。
“很快!”而后猛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