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毛崖儿家的宅子,如若不拆,虽不影响其他院落的修缮,但总归他家的房子夹在中间儿,十分影响观瞻。
劝了几次无效之后,钱钏都准备妥协了,打算最后把她家的宅子一块免费给修一修,把外观和其他的弄成一致,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她总归在路没有完全堵死的时候,努力一把。
就在钱钏不知几顾了毛母家,做思想工作,通之情,晓之理,最后除了异地置换(就是把最边上的院子换给她)之外,又补了几十两银子,还承诺,即使置换到边上,也会免费给她修缮那个院落。最最后,还把毛崖儿的弟弟毛顺儿,带在了身边,成了她的正式工,每月发放月银。
一家人有了生计,毛母才不再闹腾,满意地搬了家。
谈判中间,陆桢发急了好几次,其中他竟说:“……咱们派人在背后吓她们几回,吓破了胆,她们便住不得了,自然就要走了……”
钱钏听了,一时竟无言以对——这不就是后世为了地皮不择手段的黑心开发商吗?!
钱钏趁吃饭间隙,找个无人之地,把陆桢叫到身旁,严肃地说道:“……咱们做的是正当生意,人常说,商人之道,以诚信为本。咱们想要人家的宅子和地皮,只能用正当的手段,人家肯最好,不肯便罢,咱们想法子补救就是。断不能使下作手段去扰人的,这样做即便最后成功将人赶走了,日后想起来,于心又何安?”
陆桢自然喏喏而应。
钱钏怕他心中仍不以为然,又道:“你莫要觉得我说得都是大道理,将心比心,若是你家里的祖屋,让人低价买去,你不肯卖,别人便使了手段来逼你,你作何感想?”
陆桢道:“咱们又不曾给低价!”
“那是因为我们本着诚信,才会高价收他们的宅子,也因为我知道它们将来的价值。若换个人呢?比咱们有权,有势的?哪个愿意出到这样的价钱?若换成你,你愿意吗?”
陆桢终于摇了摇头,“不愿意!”
“这就是了!”钱钏苦口婆心:“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这个道理。更何况,她们虽是一介贫民,你现在觉得其人微言轻,殊不知,别人背后所评价的一句一话,将来都有可能会反噬到咱们自己身上。”
陆桢郑重地点头应道:“这回我真的明白了!”
毛顺儿母子搬离,加上原来那户的一个宅子,这样就有十一幢宅院了。
十一幢宅院的状况参差不齐,有的人家经常修缮,房屋状况良好,有的则年久失修,必须得从内到外大修,还要重新换门窗,有的甚至要换小梁。
钱钏找了一批匠人,签文书,按手印,约定好:两个月内,必须都在这里干活,工钱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这年月,做匠人就是有技术的体力活,大部分都是踏踏实实赚个辛苦钱,吃手艺饭。
因为要赶工,钱钏这里给的工钱比别处高了半成,还规定每七日结一次工钱,从不拖欠。
这可比他们在别家零星接活好多了。
又是多劳多得,大家没有不乐意的。
钱钏的新型社区,就这么如火如荼地开工了!
她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早就忘了来骚扰过她的孙二驴。
孙二驴最近有些郁卒。
那日因被人叫回家,说是他家娘子寻他有事。
“娘子?呵!”孙二驴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娘子是个老妓。
哪知到家后,却见做杂活的婆子说话躲躲闪闪。
他直觉不对,因听屋内有人,倒不进屋查看,竟悄悄绕到屋后窗外,偷听见里头的声音。
这一听可不得了,里头不是春桃和陆屠户又是谁?
其实,从前春桃在院子里,几乎日日都要接客,他也听过墙角,有时甚至还听声评判,哪个恩客更好,哪个更弱。
那时春桃对他和现在差不多,可他却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那时的他们,是在“讨生计”。
现下却不同了,春桃早就赎身从良,他虽不愿承认,可他们二人也确实是以夫妻名义过活。
他自己虽有时在外胡搞,但是男人多几个女人,又是什么大事?
如今她竟趁自己不在家,和陆贵林混在了一处。
孙二驴越想越窝火:陆贵林他凭什么?他的命还是他孙二驴救来的,他凭什么睡他孙二驴的婆娘?
气归气,孙二驴却不敢对春桃说甚么,甚至不敢立时到屋里揭破二人。
他悄悄从后门离开,到街上闲逛,却越逛越气——陆贵林,欺人太甚!
他要消解闷愤,不是喝酒,就是去相好那里,可是一摸口袋空空如也。不管是喝酒还是相好,没有银子可都不会让他去。
要回去拿,却哪里敢?
他想了想,转身便往码头,钱钏的十千脚店而去。
脚店里的福寿早就得了钱钏的吩咐,见孙二驴来要钱花,便扯起惯常的笑脸道:“孙二爷,今日早些时候,咱们已经把银子亲自送到您府上了,您还没回家呢吧?想来是没瞧见。你回去就瞧见了!”
孙二驴不知他有没有送银子,即便有,他也拿不到,便假作不依,仍问福寿要银子。
福寿便收起笑脸,道:“咱们做买卖的,图的就是赚钱,月月孝敬您,咱们也就认了!倘若你不顾规矩,当真要将咱们榨干,咱们忙活半年一个铜板都捞不着的话,那也不用做下去了。既不做生意,也就不怕谁如何了……”
这话说的软和,其中含义却强硬。
孙二驴虽浑,却也知道规矩:他私下要银子已经犯了忌,王尖不处置他,全看训导的脸面。若这铺子掌柜当真要拼着不做生意,闹个鱼死网破,闹到王尖那里,王尖未必会放过他。
“哼,你二爷我回去瞧瞧,若没有,再来寻你说说话!”放了句狠话,孙二驴狼狈地退出脚店。
事事皆不如意,犹如困兽的孙二驴在码头呆立半晌,忽想到一人,未及多思量,拔腿便往北市而去。
北市住的皆是官家富户,训导家自然也住在此处。
北市第二条街,闹中取静的好位置。
训导姓郭,是宋城府本地人氏。知府同知学政等官员每三年轮换,他们这些属官却无需这般麻烦。
常年累月地做得久了,比知府等人脉还要广。
譬如知府未必识得县一级的属官,他们皆是门儿清,若当官仔细些,甚至哪位属官是哪里人氏,有何喜好,家里有何人,全都摸得清清楚楚。
今日便是这样。
新官上任三把火,方煴上任后,要识得那许多人,便不得不将这些人全都召集起来,大家一起联络联络。
今日在知府府衙后堂的宴饮中,郭训导便在列。
他与半年前新到的顶头上司宋州府学政不合。
他若想安安稳稳地做下去,必得找一靠山。
方知府便是最好的靠山。
他有心交好手掌实权,又比学政官大一级的方知府,便在其宴席中,极其交际之能事,又是夸知府从前在地方的政绩,又是将县内各属官介绍给方煴熟识,私下还悄悄把其人小小的癖好说与方知府听。
看着既亲密,又知进退。
方知府对其频频点头肯定。
他在官场如鱼得水,却不知后院已失了火。
春桃的妹子如今是郭训导的小妾,因郭训导俱内,哪里敢将新纳的妾室带回家去?便在北市给她单独置下一幢院子,美其名曰:金屋藏娇!
孙二驴因气不过春桃和陆屠户私混,去十千脚店又没讹到银子,便想起曾经鬼混过的人儿:春桃的妹妹。
她独自一人住在北市院子里,行事自然方便得多。
如今成了郭训导妾室的春桃妹妹,因尝过人事,那郭训导却年事已高,总是力不从心。
春桃妹妹平日虽肯应承他,却总未得趣。今日孙二驴一来,两人**,一拍即合。趁着郭训导不在家,便苟合在一处。
真真是其人其事,必定与人品相合。
当初陆濯曾想派人将孙二驴绑了送到郭训导小妾的床上未果,如今倒无需他动手,两人自动混在了一处。
有一就有二,后头的日子,二人一有机会,便混作一处,那郭训导虽一时不知,哪里又能保得往永远不知?
只是等他知晓的时候,便是一场暴风雨。
但这与钱钏无干,她的小社区很快就要完工了。
十个庭院,蓝瓦白墙,衬着内河河道,看起来倒有江南水乡的味道。
只是那片空地的小花园的设计,还没有着落。
她人脉有限,即便以前常在外头跑,接触的多是南街的人,能识得这样能人的,却没有。
钱钏为了这个小花园一筹莫展。
这日回到家里,见着李青御,习惯性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趁着他们休息,钱钏依旧悄么声儿地将李青御扯到大门外。
“又碰到甚么难题了?”李青御无奈笑道。
“青御哥真是料事如神,”钱钏竖起拇指,毫无诚意地夸道:“甚么都能给你料着先着,真是佩服佩服!”
“呵!”李青御抬手想敲她的头,不知想到什么,却没敲下去,默默地收回手,道:“说吧,有什么事我能帮你的?”
“青御哥,”钱钏不说废话,直入主题:“是这样,我的十多套宅子那边修的差不多了,只还有个小问题不好解决。”
“是什么?”
“我那十多套宅子附近有一块空地,我当初买宅子过契的时候,和官府一起过到手里了,这一块空地,我本打算将它建成个小花园,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将它规划一番——毕竟,我对这些并不精通。”钱钏将为难之事说给他听。
李青御点点头道:“没错,术业有专攻,你不懂也正常。只是要寻这样的先生,怕不那么容易……”
“什么样的花园,说来我听听?”陆濯像上回那样,又突然从门内冒出来。
钱钏微微皱眉,总觉得他怎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
但现在她用着陆濯的大宗银钱,不说是不行的,只好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给他听:“……其实不用太好,就是要有些意趣,但又不能太繁复,毕竟,周围的住户未必有时间去细细欣赏,大部分只是饭后乘凉……”
这就是后世的街心小公园的理念。
南街的住户,家里的宅子,正屋,厢房,再加厨房,便是全部的生活。
她这十一套宅院,每家都盖个花园是不可能的,因此,便需要有这么一个可以让人放松的公共场所。
陆濯点点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说的简单又有意趣,不过,我可以画出来给你瞧瞧,若觉得不行,你说了,我再改!”
“二哥居然会画房样子?!”钱钏这回真的是又惊又喜,惊得是,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自己居然不知道。喜得是,又可以省上一大笔银子了。
陆濯嘴巴噙了笑意,道:“不过会几笔写意罢了,到时成不成,还要再看看!”
“哎哎,好好!没问题!肯定能成的。”钱钏没口子的答应,她对小花园的要求又不高。
两人言语来往,几句便定了下来。
只有李青御不解:他竟从不知道,陆濯居然还会画?他和陆濯同窗多年,可从未见他提过画笔!
白日自然是没功夫的,等用完晚饭,钱钏再次迫不及待地来到陆濯房内,看着他铺纸,落笔,寥寥几笔,便是一幅庭院画。
意是有了,趣也有,就是太繁复了些。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要去掉!”钱钏毫不客气地指了几处。
陆濯微微皱眉,这可是这花园的意趣所在。
不过,既然是她要的,便按所说,又是寥寥几笔。
“不行不行,还有这里,也得去掉。这个,太复杂了,换个简单些的!”钱钏又在指手划脚。
陆濯顿笔,忍不住道:“这些若全都去掉,只留下这种呆板的假山,几个条凳,哪里入得人眼?”
钱钏却道:“二哥放心,这些绝对有人能欣赏的!”
陆濯静默一会儿,终于在心中说服了自己,提笔,再按她说的改。
改了三四遍之后,钱钏终于满意了,她托着最终画稿道:“二哥真是太厉害了,多谢二哥,我明日就让人照着这个样子去造小花园了!”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哎——”陆濯下意识想叫住她,到底没能叫出口,心中却十分憋气:这样的园子,如何能入得人眼,若当真建成了,没得叫人笑掉大牙。
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在第二日一早,沉着脸对钱钏说道:“……莫要让人知道,这园子的图纸,是我画的!”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钱钏没口子地答应:“好好,行行,没问题!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