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青御说这小花园的图纸是陆濯画的,邹介,赵夫子,齐齐望向陆濯。
陆濯沉着脸,站在甬道一端,始终不肯迈步。
钱钏初始时尚不明白,正要答“是!”时,忽见陆濯面色不对,她方想起当初刚画完图纸时,他的交待。
不要提这图纸是他画的?他这是嫌弃园子不好看,不愿意承认和他有关系!
也罢!
钱钏越过陆濯,快步踏上甬道,向着李青御那边迎面笑道:“不是不是,是我画的!是我非要自己画,我二哥缠我不过,不得已随手指点一二!对吧二哥?”
陆濯这才不情不愿地:“嗯!”
其实他连“指点”一词都不愿认:
瞧瞧,瞧瞧这直通通的甬道,当初即使他改过数次,也没将甬道改成这种直来直往的通道,她懂不懂什么是婉约之美?
再瞧瞧那水池,水池水深不过一尺,池底石都露在外头,池沿离正中间的假山都不到三尺远,她到底懂不懂甚么是含蓄之美?
说起假山,更让他生气,就那么几块大石,直挺挺地矗立在池子正中,活像是谁家碗里堆的冰山似的。
假山和真山一样,讲究的是奇,险!他说的奇石呢?他说的异草呢?一样都没有!
还有……算了算了,越看越糟心!
陆濯最后只在甬道上走了几步,甚至不愿踏上用石板铺平的小广场:有何意趣?比富吗?和周围这些“穷”景,搭吗?
不伦不类!
这趟参观以陆濯差点抑郁而告终。
好在,他没空真的抑郁!
八月乡试在即。
李学政与训导,知府将在七月初举行的小考,只有通过小考的生员,方有资格参加朝廷所委派官员组织的乡试。
如今正值六月下旬,郭训导因面上有伤,躲在家里不肯见人。
到七月初一日,经不住李学政派人三番四次地催,终于,郭训导不得不顶着满脸痂出门了。
小考是巡回考,由学政、知府和训导从府城,各县等巡回考试。
头一试是在府城,也就是这一日,要考府城的生员,做为一府之训导,郭训导必须得到场。
他出门时,在路上还好说,虽大夏天坐着暖轿看起来不大合适,至少没人瞧见他的脸。
到了官衙就不同了:
一下轿子,来接他的下属直接傻了眼,下属虽没敢问,但那憋笑的模样,他早就看在眼里。
及至见到同僚,上司……
自打上任就与他不合的学政,甚至不怀好意地问道:“郭训导身子可好些了?若不能参加小考,也不妨事的!”
不妨事?当真不妨的话,他又何必三番四次,四次三番地派人去叫?
哼!
后来被来参试的学子们瞧见时,他更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他堂堂一府之训导,以后在学子面前,如何还能摆得起威严?
这才是最最伤他自尊之所在!
始作俑者是他的正妻,正妻娘家势大,他不敢惹,只敢在心里暗恨,只盼着她能早些死了去,好消他的心头之恨。
他越想,恨意越浓,直到看见陆濯时,这恨意达到了顶峰。
恨乌及屋,此事的源头是孙二驴,若不是他当初将那什么妹子带过来,若非他又和那妹子苟且……
偏偏这人和孙二驴是同乡,还是亲戚,哼,就只能算他倒霉了!
小考是正常考的,由学政和知府出题,只考一场,上午考完,当日阅卷,晚饭时分便出成绩。
陆濯他不是想能加乡试吗?他堂堂一府训导,想让他无法乡试,还有不成的?
一场考完,学子们离场,由监考官收卷,因是小考,也不必弥封,只需几位大人阅卷,除非有大不妥,否则,大差不差,皆可参加乡试。
学子陆续退场,考卷收齐,郭训导正要上前接过试卷,偏外头有小门子通报道:“郭训导,您有家人找!”
郭训导一顿,还未答话,便见那讨人厌的李学政似笑非笑道:“郭训导有事,快快去忙吧,莫要耽误了!”
郭训导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他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是不是在说,那婆娘叫我,我不敢不回去?他定是在嘲我惧内!
他心里憋气,却当真怕家里那个母老虎,万一真的是她,他着实不敢不回。
罢罢,只当他狺狺狂吠,理那厮作甚?且让他得意几日,强龙不压地头蛇,总有一日,要将他扳下马来。
郭训导想毕,将试卷转手交到监考官手上,对李学政和方知府拱拱手,道:“对不住,怕家里有急事,下官去瞧瞧!”
李学政笑而不语,方知府则让他快去快回。
郭训导出得衙来,并不见外头有人,问那小门子,小门子则道:“方才有人来传话,说让您家去,我让他候着,谁知他却走了!”
郭训导想转头回官衙,想了半晌,到底不敢不先回去瞧瞧。
只好让长随备轿往家里赶。
郭训导家其实离府衙不算远,坐着轿子不过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到家时,恰巧撞见郭夫人正在教训小妾。
这位小妾正是春桃的妹妹,人称楚姨娘的。
那日郭夫人将北市的小院挑了之后,便将楚姨娘带回郭府,找个空屋子关了起来。
郭训导近来虽日日回府,却再未见过楚姨娘,今日一见,竟比当初还要心疼些:瞧那楚楚身姿,都饿瘦了,郭夫人和她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再瞧楚姨娘哭哭啼啼地朝自己膝行而来,他的心就像扎了无数根刺,细密密地疼!
他有心想上前将她扶起来,偏那郭夫人眼睛一瞪,他便吓得站住脚,半步不敢移动。
郭夫人甚至当着他的面,派人将楚姨娘脱了小衣打板子,那粉/嫩/嫩的肉/儿哟,心疼死他了。
最后竟把她卖给了人牙子,威胁那人牙子道:“今日,务必将她卖到客船上去,若她以后再出现在宋州府,你这买卖也不用做了!”
人牙子忙忙答应,承诺说,有现成的买主,马上带了去客船,上船便离开宋城府。
郭训导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心肝楚姨娘被人牙子带走,他却无能为力!
家里闹完这一出,他又被郭夫人缠着骂了一通,最后借口衙里有公务方出得家门。
出门之后竟不去府衙,且直奔渡口码头。
哪知那人牙子像带了翅膀似的,他在码头找到人的时候,楚姨娘已经被卖了。
“船已经开走了,北上的!”那人牙子讨好地说道。
“给我追!”郭训导气得简直要发疯。
傍晚时分,他怏怏地回到府衙,衙里已经发了榜,将有资格参加乡试之人一一列出,其中陆濯赫然在列。
他此时早忘了找陆濯麻烦,满心想得是随从到底有没有追到客船,能不能带回楚姨娘。
待他晚间回家之后,郭夫人不知从何处晓得,他竟敢派人去追客船,想要将那楚姨娘追回来,哪里肯罢休?
又狠狠地闹了一场,将他快好的痂又全给挠开来,脸上脖子上鲜血淋漓,竟比先前还要可怖。
这下可好,短时间内,只得老老实实呆在府内,再不敢出门。
身边的随从则全都被郭夫人打了板子,亦无人敢再帮他追甚么客船货船的了。
七月小考已过,就等八月乡试了。
各县学子们陆续来到府城时,钱钏的河边小宅院们已经完全竣工了。
她本想尽快将宅院卖出去变现的,因想着须得有大批宣传单要写,虽家中有三个秀才,但他们如今个顶个儿地刻苦,就等一个月后的乡试呢,倒不好劳烦他们。
若找别人写,掏钱事小,如今来府城的秀才,哪个不是冲着乡试来的?在这关键时刻,谁会有空给她写这个?
因又想到,不过一月时间,到时陆濯三人皆能中举,书里还写过,陆濯还中了解元。
到那时,若将他这招牌一亮出来:解元公住过的宅子,出了三个举人的宅子,这样的噱头,何愁卖不动房子?说不定房价还会水涨船高!
很好,就这么干!
不过多等上一月,好在她的银子不是贷款,不用利滚利,房子多放一两月不值什么。她眼下且不急着卖房,倒难得地有了些空闲。
她索性将码头那个小院子里清理一遍,因说那个院子离贡院太远,不如住到河边的宅院去。
河边的新宅院离贡院其实也不近十分近,但比码头的小院儿是近得一倍不止。
见她说,李青御倒急了:“不是说住到我那里的吗?怎么又要搬到河边去?”
陆濯知道钱钏的打算,但因毕竟是乡试,必得万无一失。
便没有答应钱钏的要求,和三年前一样,携家带口地,一起住进了李青御家府学街的宅子里去了。
钱钏也一起住了过去,河边新宅院这边,只好顾了几个人做护院,看护院子。
这时候还不兴物业的概念,有钱人家自有下人,穷人不需要,就算像她这些宅院,即便卖的是中产,他们也不需要别人去帮他们管理家宅。
钱钏暂时不打算弄这个。
她们搬进在府学街的宅子里时,已经七月中旬,她结结实实地歇了几日后,便来到七月末。
乡试要考三场,每场三日。
八月初八第一场,进贡院后,吃住都在号房里,三日后方能出来。
现下虽白日还热,晚上却凉,被子需得带上,吃食也得带着。
钱钏做为家里的一员,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份儿上,陆濯好歹也当了她三年的二哥,她便好心替他张罗起来,顺便把邹介的一起弄起来。
李青御自有他的长随,不用她操心。
铺盖,考篮,等等,都得用新的;笔墨纸砚,都必得是陆濯用惯了的,不用她管。
被子和褥子,钱钏专门去买了新棉新布,整整齐齐地做了两套。
没用那些花里胡哨的绸啊锦的,只用粗棉布做褥,细棉布做被,盖起来既轻便舒适,随意安放又不会十分心疼,着实合用。
考篮因都是同一制式,她只捡结实的买了两个。
拎回家时,偏遇着李青御从院儿里出来,因见她提着两个考篮,知道是给陆濯和邹介买的,当即变了脸色:“怎么没有我的?平日里白对你好了!”
吓得钱钏赶紧跑到街上,一模一样的考篮,又买了一个,给了李青御。
弄得钱钏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被褥已经做好了,没给他瞧见,否则他若让再给他弄一床,岂不糟贱东西?
他一个地主家的大少爷,哪里会用那些粗陋物什?就算他肯,他的随从也不会肯!
到了八月初六初七,钱钏便琢磨给他们弄吃食了。
她于吃食一道上并不精通,当初做中介的时候,也是外卖加小饭馆,极少自己动手。
陆濯几人在号房里当干粮吃的话,最合适的莫过于肉干了,可惜她不会做,想了想,便和厨下的婆子一起烤了些干饼子,又给他们带了些米,再让婆子做些肉酱,咸咸地放了不少盐,这样就不那么容易坏掉,也算给他们在号房里增加些营养。
青菜不能带,幸好现在街上有果子卖。
临初八日进贡院一早,天色未亮,钱钏起了个大大的五更,跑到北市,买了一篮果子,给他们每人几个,算是补充维生素,只希望他们能高高兴兴进去,安安稳稳出来。
八月初六日,贡院举行了入帘上马宴,内帘官入帘之后,监考官封门,这仪式一出,整个府城的气氛,马上紧张了起来。
八月初八日,乡试头一天,宋州府城各县学子齐聚。
陆濯三人皆背了被褥,考篮等物,早早来到贡院外。
贡院外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挨个搜身防止夹带之后,所有学子入内,贡院门便“哗啦啦”上了锁。
钱钏和赵夫子、陆桢,以及李府的长随,一起回了李宅。
到初十那日,贡院门再次打开,在里头憋了三日的学子们,终于见得天日。
第二日,八月十一,又像先前那回一样,再次进到贡院,上锁封门之后,十三日又出来。
第三场是八月十四进去,十六日出来。
第三场末,学子们昂首挺胸大阔步出来的寥寥无几,陆濯算一个,李青御算半个,邹介则是扶着墙出来的。
出考场之后,三人狠狠地睡了两日,方恢复了精神。
这回乡试,朝廷派了两位主考官下来:
一位是个翰林学士,姓章,学问极深,一直在翰林院编书。
陆濯记得,十多年后,这位老翰林依旧老老实实地在翰林院编书,并无甚功绩,或出格的地方。
另一位主考官算是他前世的老对头了,文渊阁学士,袁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