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因南州经历战事,又因景王和靖王在章州对峙,断断续续的大小战事,一直未停。
南州这半月来虽未再被战争波及,却也不怎么好过。
一是因水患,本就欠收了一季粮食,虽后来补种,勉强收了些,到底不比往年丰足;
二是经了靖王攻城,元气大伤,城内城外百姓,若要恢复生产,谈何容易?
三来,这回景王进攻靖王部,向南州征了军粮。
陆濯拒了景王要求的一大部分,但一小部分还是得交出来做样子的。
他带着府衙众人,每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管什么腊月封印不封印?更顾不上府内的事。
官府不休,民间也不敢操持,整个府城,少见的萧条。
钱钏的工地近来也在忙,因匠人都在,她便加紧规划了地块,按竖道横街重新规划好。
因地面上没了残屋,地基倒可以重新整饬一番,于是,整个腊月,她也没闲着,天天在工地上泡着。
温铉比陆濯稍微轻闲一些,他将整个南城重新布了防,他本人也日日在城墙上巡视,以防靖王那边战事吃紧时,来个狗急跳墙,打个回马木仓。
好在南州城的腊月,大多时候并不算极冷。
腊月二十几,那日一早,韩彰守在垂花门外,见钱钏出来,叫道:“钏儿妹妹……”
钱钏近来虽忙,却有几次碰到他时,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回他既候着,必定有话说,便站住等他开口。
韩彰的口开了合,合了开,来来回回,始终未能发声。
钱钏受不了人磨叽,急道:“韩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好开口的?没关系,你直说就成!”
韩彰抿唇,知道有些话,终究是要说的,便开口道:“我知道你的宅院以后必定会大赚的,我也极想投资,可是……我……”
这样的开场白一说,但是后面是甚么话,钱钏自然猜到了,她道:“你想要回投资?”
原来,韩彰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韩母为了带大儿子,吃了不少苦,自然也强势惯了,在儿子面前,极有自己的主意,否则也不会听说南州有战事,便一个老妇人只身前来了。
那日韩彰从衙门回来,不知谈到了何事,韩老太太忽提起花费来,便问儿子,为何不见他的银子。
韩彰知道母亲又翻了他的东西,虽心有不悦,因想到底是母亲,便不肯责怪,只道有用处。
那韩母知子甚深,又因家中本就不富裕,向来对钱财看得极重,便紧着问了几句。
韩彰本不待说,怎奈母亲逼问,不得已,保好告诉了母亲。
那韩老太太一听就急了:“投给钱姑娘的生意了?这可如何是好?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做得甚么生意?你莫不是给骗了?”
韩彰忙道:“娘,你莫要乱说!钱姑娘的生意就在南城,什么骗不骗的!”
韩老太太哪里肯依,逼他立时就要找钱钏将银子要回去。
“不行!”韩彰自然不肯,因说钱钏是个好的,又有陆知府在,绝不会骗人。
“怎么不行?”韩老太太道:“咱们攒些银子容易的?怎能就这样白白给了人?也对,你是官身,又和她哥哥是同僚,去要不合适。想来,没人和我一个老婆子计较,待我去要回来!”
“娘!”见韩母就要出门,韩彰吓得赶紧拦住。
那韩老太太见他阻拦着,心知其中必定有事。
她本就看不上钱钏的乡野出身,又早就给儿子看好了富贵人家,便着意要将在其中做些事。
她使出多年的杀手锏,如往日那样,扑簌簌的眼泪,在儿子面前缓缓落下,又说甚么:不为难儿子,又说养儿子如何不易,云云。
把个韩彰弄得实在无法。
他向来孝顺,实在违拗不过,只好屈服道:“好好好,我去要回来……”
话虽如此说,到底他心内不愿,晚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睡,熬得两眼发黑,早上在韩母的眼神催促下出来,心内却念着,希望根本遇不上钱钏。
哪知他才来,钱钏便从正院出来了。
有韩母在后逼迫,他不得不开了口。
钱钏既然问到此,他虽不愿承认,但事情逼到这一步,不说就无法回去面去韩母的眼泪,只得缓缓开口道:“……是。”
钱钏挑眉,心内明了,点点头道:“好,你等我去取来!”
说完,快步回屋,取了一张一百两整的银票,交到韩彰手上,道:“这是你当初投资的一百两。论理呢,投出去的银子,没有半路撤资的道理;但是,咱们这么熟识,作为朋友,我不能为难你。所以我就亏些,全还给你,这就算两清了!”
“我……”韩彰想解释,其实这不是他的本意,
钱钏一笑,道:“我理解,没关系的!”
其实自那日在门外遇见韩母,她就看出来了,韩母不是个好缠的老太太。
这年月,成亲成亲,成的不是孤家寡人,而是要和他的家人一起生活,若当真碰上这么个婆婆,她宁愿不婚——好像不婚还真不行,什么狗屁律法。
韩彰人虽不错,却是个愚孝的。这样的人,她不能要,把钱退给他,算是给自己做个了结。
其实想想,幸亏韩彰的母亲来了,否则,她还会继续白白在他身上浪费感情——这样也挺好的!
年前天冷,人心也不稳,她没急着动工。
等年二十九这日回到家,方发现知府后宅内外全都打扫过了,门外还贴了新的对联。
她才反应过来:过年了?!!
今年是小年,没有三十,二十九就是除夕。
知府后宅虽没主子管,但府里的下人们是常住的,管事将这些全都安排了下去,不用他们操一丁点心。
陆濯因道:“既是除夕,无论如何,也忙了一年,今日就放下手头的活计,一起吃团年饭……”
如今府衙后宅,只有陆濯三兄妹,温铉,和韩彰母子,
赵夫子出门几个月,许久不见踪影了,唐封也被派了出去,多日未归。
还有那位景王殿下托陆濯照看的女主。
哪知下人去请了一圈,回来说:苏姑娘要自己用,韩老太太因说受了风寒,也要自家用,温知事在城墙上回不来,也不能一起用饭。
这样一来,又是他兄妹三人一起过年了。
三人齐坐于桌旁,陆濯看着弟弟和妹子,举杯道:“我近来忙得很,没顾上你们,好在咱们还都在一块儿,以后有得是时间。咱们一起举杯,希望来年更好吧!”
钱钏和陆桢齐齐举杯,抿了一口水酒。
一顿饭吃得倒还好,饭毕,二人给陆濯拜了年,钱钏便回屋盘帐睡觉去了。
大年初一,钱钏没处拜年,在家里好好睡了一日,连饭都被陆濯吩咐送到屋里吃了。
初二起来后,陆濯还给她补了个红封:“……昨日你没起来,就单给了三弟,今日补给你一个,压岁封!”
有钱收自然开心。
钱钏高高兴兴地将红封收起来,顺便给陆濯拜了个晚年。
前方还在打仗,府衙没有继续歇着过年的道理。
初二开始,陆濯几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钱钏也打算早些动工了。
青砖和木料虽未全部到位,钱钏打算等边盖边等,否则就拖太久了。
过了破五,初六是个黄道吉日。
钱钏带领众匠人在工地上上了香拜了神,便开始着手盖房子。
这一回盖的房子,和先前有些不大一样。
由于之前原有的屋子全部都拆了去,现在全部按她的新规划来盖,却要从地基开始加固,花用的银子自然比原来计划得多得多。
看着匣子里的银子越来越少,钱钏渐渐开始发愁:这个小区,多少银子才能打住啊?陆濯说得那个事,到底能不能成,若不能成,她投得越多,岂不是亏得越多?
她坐到城墙根的石料堆上,双手支着下颌发愁。
温铉不知何时从城墙上下来,缓缓到她身旁,道:“愁什么呢?”
“唉……”钱钏叹道:“银子不够使啊……”
她近来几乎没怎么见到温铉,因知道他一直在城墙上巡视,自然也不担心他。
至于先前他说什么选不选他的话,钱钏压根没放在心上——她觉得是他的胜负欲和攀比心在作祟。
听钱钏说银子不够使,温铉挑眉,道:“他不过就投了一百两,即便当真收回去,对你的这么大的宅院群,能有甚么影响?”
钱钏这才转头,看看温铉那张俊脸,道:“什么一百两?一百两能管什么事,更何况我早就还给他了!”
“还了?”
“还了!”钱钏道。
温铉微微勾了勾唇,坐到她身旁的大石上,道:“你还差多少银子?”
“差得多了……”钱钏又叹,忽想到温铉的出身,转头问道:“你要不要投资?”
既有心从他这里拉赞助,钱钏便将身子转向温铉,一拾近些日子的愁眉不展,卖力宣传自己的项目。
她说道:“我和你说,我这个项目,稳赚不赔的,你想,三十几套宅院,当初收来多少银钱?全部修得整齐,将其宣传扩大,若到时能再来个好名头,绝不愁卖!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温铉见她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心里也高兴起来,道:“果真能赚不少?”
“果真!”钱钏保证道:“若不能赚,下回你别投给我!”
这回若亏了,下回肯定没人给她投钱了。
温铉微微笑道:“好!”
钱钏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因问:“那……你投多少?”
温铉举起两根手指。
“二百两?”钱钏略有些失望,但总好过没有,“也……行吧!”
“是两千两!”温铉笑道,“你不是缺银子,我便将身家全都投给你,如何?”
“两千两?白银?”钱钏想要,太想要了。
但她自己只投了两千两,加上陆濯的一千两,总共才三千两,就算扔掉了不少,也还有两千多两,若再加上温铉的两千两,那可就太充裕了。
不过,股权分配就不大好说了。
钱钏想了想,道:“算了,全部身家投进来不好,不若先投一千两,若还不够,再追加好了!”
温铉弹弹沾到衣摆上的灰,道:“也好,看你方便!”
就这么说定了,温铉的银子拿来得很快,就是派个亲随回家一趟,便取了一千两银票来。
钱钏高兴得无可无不可,因够不到温铉的肩,便连拍他的小臂道:“钱投到我这里你放心,绝不会叫你亏的!”
温铉站在城墙阶下,看着她笑道:“好,你说的,可千万莫让我亏了……”目光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