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铉被陆家人架出门外,本还气急败坏,要打进门去再和陆濯理论。
他一步跳上台阶,怒冲冲地要去拍门,手伸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能理论什么?钏儿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们确实是从小就有婚约的罢。
又能要求他们什么?让他们解除婚约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解除了,他能拗得过温侯爷和温夫人吗?
是,他确实立了寸功,也得新帝赏识,但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吗?难道不还是凭着有温氏家族在身后,才有他的立锥之地?
离了温氏,离了温侯,离了姻亲,他恐怕连立功的机会都没有。
温铉收回手,缓缓坐到陆家小院门外的上马石上,呆呆地看着被他随手扔到地上的马鞭。
马鞭用牛皮制成,铜制手柄上,裹了一圈灰鼠皮,拿起来既暖,又不易脱手;柄端镶了宝石,搭上铜,毛,皮,倒和他本人一样,看起来有种无用的贵气。
半晌,温铉自嘲一笑,捡起马鞭,翻身上马,欲要回府,想到温侯爷和温夫人,实在不愿面对,转而朝亲军卫大营去了。
看着温铉被架出去,陆濯有些尴尬,到底心中忐忑,生怕钱钏因温铉的话看轻了他。
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只见她耸耸肩,双手一摊。
知道她并没有动摇,心里霎时一松。
中和帝年纪虽轻,却也知道,朝中少不得方洪。
要保住方洪,方煴便不能出事。
可藏在背后的袁为志一派如何肯轻易放过?果然,中和帝能想到的,就是给那一派好处,使其平衡势力,自然也就没有异议了。
用内阁的位置换得方煴过关,这是中和帝能想到的。
陆濯却不愿意。
若中和帝有启宣帝的能力,倒也罢了,可他没有。
内阁如此重要,若方洪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袁为志进到内阁倒还不足为虑。
但方洪老了,能活几年?界时袁为志到了内阁,待方洪一倒,在袁为志面前,陆濯资历太浅,岂非要将首辅之位拱手送到袁为志手上?
绝对不行。
在陆濯得知中和帝的想法后,及时制止了他:“圣上莫急,且让他们查查看,再做计较!”
在陆濯看来,方煴本人其实还算正直,可以作文章的地方,就在那位宠妾身上:“……若圣上挡在前头先给他处置了,只怕他倒不会吸取教训,不若让人先查着,让他煎熬几日,得个教训再说。”
中和帝深以为然。
其实查起来很容易,任何人做事,都是有迹可徇的。
如陆濯所料,方煴其他事都还说得过,不过是说他在任上待同僚如何严苛,待百姓如何不够仁爱之类,其实这些罪名都太过主观,皆不足以定罪。
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风格,总不能说,严苛的官员就不成,若真要查,全天下比方煴严苛的官员多了去。
唯有一条可以定其之罪的,果然还是当初在宋州府时,杨夫人买的北城那个宅院出了事。
宅院的原主因到外地经商,不知到了何处,短时间内是查不出来了,但那市价低得离谱却是有目共睹的。
最初,方煴得知自己被人弹劾时,还十分淡定,他以为,自己算是极正直的好官了,虽免不了有些从政上的小毛病,但于官员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所以最初圣上说要查的时候,他还十分从容,即便方老爷子提醒,他也胸有成竹地让他放心。
哪知结果出来,方知爱妾居然背着他做出这等事。
他一世清名竟毁在爱妾手中,如何不气?要向爱妾问罪,已然迟了。
“那宅院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被妻子嘲弄的眼神看得心内堵到发慌的方煴,让那杨氏跪于地上,狠狠地问道。
小妾杨氏哭道:“实是记不得了……”
“记不得?”方煴气得发抖:“那你如何就记得要人家的宅院?”
倒是丫鬟还算伶俐,提起当初那个房产经济来:“……是个女经济,姓钱,记得是哪个学子的妹子来着?”
“学子的妹子?”这就好办了,当年科考,学子虽多,却还不至于无从下手。
待翻出来有可能之人时,陆濯的名字便摆在了那里:妹子姓钱,卖过房产。
“竖子可恶,居然敢害我!”方煴气得一掌拍在桌案上。
气归气,事情还得解决。
源头在陆家,方煴便带着小妾杨氏亲自上了陆家小院的门。
方老爷子说得对,此时此地,不管是不是陆濯和钱钏的错,症结在此,必须找到他们,说清楚之后,才能想对策。
他挑的是休沐日,陆濯自然在家,因天气冷,钱钏没有出门,而是在家里努力绣盖头。
听说有人来访,还皱了皱眉,对嫣红道:“谁呀,这么冷的天,上门打扰别人,也不知有甚要紧之事。”
待听说还要见她时,她心中忽有一丝不详之感:“找我做甚么?我又不识得官场中人。”
钱钏进到书房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分宾主坐下。
一见她进门,那位杨氏的丫鬟马上指着她道:“是她,就是她!”
钱钏一头雾水,陆濯则霎时沉了脸,道:“串儿,过来!”
方煴自然也觉出不妥,却未出声,倒是那杨氏忙把丫头叫住,让她退了出去。
“对不住,下人不知事!”杨氏满面歉意。
陆濯让钱钏坐到他身边,并不理会说话的杨氏,只冷冷道:“方大人驾临寒舍,又要找鄙人的妹子,如今我妹子来了,有何指教,请说吧!”
方煴欠欠身,道:“不敢当。不知陆大人还记得否,当年在宋州府参加科考时的事。”
随后,将杨氏如何买了个便宜到离谱的宅院说了一遍。
最后道:“当日那个宅院,恰好是令妹做的中人,不知钱姑娘可还记得否?”
钱钏看一眼陆濯,见他沉着脸并不说话,便收回眼神,笑道:“记得,当日那宅院,也是别人介绍我去卖掉的,恰好被你们给捡着了,恭喜啊!”
她知道了,这怕是那宅院出事了,现在来找后帐呢。
不过,她早就知道宅院后头是陆濯,心里有底,便什么都不怕。
因见陆濯面色不好看,又是当初他给设下套,自然知道对方不是好人,干脆给他们添添堵也好。
果然,那方煴闻言一堵,直接说不出话来。倒是杨氏哭哭啼啼道:“钱姑娘可莫要说甚么恭喜了,我们可给你害惨了……”
钱钏面孔拉得老长,道:“杨夫人慎言!做买卖讲究你情我愿,我替人卖宅子,你给自家买宅子,如何就被我给害惨了?”
杨夫人还在哭哭啼啼,“那宅院有问题。我家老爷被人弹劾,就是因为宅院出了岔子,你当初还说宅院没有问题……”
钱钏站起身,冷笑道:“原来如此!你们可真会得了便宜卖乖!你们自己做人做官不检点,惹了官司在身,倒怪我卖的宅子有问题?那我问你,是我卖的宅院的主人弹劾的你?还是我的宅院塌了倒了,砸到了旁人,所以人家弹劾你?”
她当然知道不会是陆濯,否则他就不会容得他们找上门来。
杨夫人一顿:“这……”
她不知道方煴朝堂中事,只知道他回家发了脾气,说那宅子出了问题。
方煴见杨氏被问住,便冷笑道:“钱姑娘好一张巧嘴,不管那宅院主人有没有弹劾,那宅子都是过了你的手,无论如何,你逃不了干系!”
钱钏被他这种“不问青红就赖你”的话气得上头,正要出言反驳,偏被陆濯拉住了手。
陆濯将她拉回椅内,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道:“方大人好大的官威!不知方大人上门,除了兴师问罪,还要我兄妹做甚么?”
方煴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得四方的纸,道:“我这里有一份文书,只要钱姑娘签个字,证明我夫人清白便可!”说完,递了过去。
方煴才进京,虽有方洪提醒不可大意,但其实还是看不上陆濯这种不到两年便爬上高位的毛头小子的,觉得在这么短时间内能做到皇帝亲信,靠得只能是溜须拍马的功夫。
更何况,当年宋州府的院试乡试都是他主持的,严格说起来,陆濯算得上是他的门生。
陆濯心内怒火雄雄,并不接那份文书。
倒是钱钏见他不动,起身接过,展开细看。
只见里头写道:……如夫人杨氏,受人蒙蔽,并不知情……房产经济钱氏,从中周旋,与奸人为伍……
钱钏自认见多识广,颇有涵养,哪知看完这文书,气得眼冒金星:“为了脱责,竟将所有罪名推到我身上,还要让我签字画押?你们可真够无耻的!”
钱钏不得不对原书产生了大大的怀疑:
虽记不清书中如何详细写方煴的,但大致记得,明明一直说他是个正直无阿的人。可是,为何牵涉到他本人的利益,就变成了这样?
她气得将那张纸一扯两半,两扯四半,扯了几扯,那文书变成了外头的雪花一般,被钱钏一挥手,洋洋洒洒扔了一地。
“做梦!”钱钏气道。
“你——”方煴实在没想到,她竟敢将他亲自写的文书当面扯掉。
陆濯轻蔑地看他一眼,冷声道:“方大人,您此次来我府上,方老爷子可知晓?”
方煴微怔,转然恨道:“家父自然是知晓的!”
“哦?”陆濯挑眉,道:“既如此,那有话就让方老爷子亲自来找本官说吧!送客——”
方煴气到发懵:“你——”
要骂他“小子不知所谓”,却被瞧出端倪的杨氏死死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