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钱钏嫣红未回时,陆濯确实有些生气,气得不是她日日外出,而是她不把成亲当回事。
如今离成婚吉日,也只有三个来月的时间,新宅院那边,从头至尾,她除了下雪那日随他去瞧了瞧,其余诸事,全部都是他一个人在操持。
虽然当初他说过无需她操心来着,但她似乎真的全部放手,连问都未曾问过一声。
每日除了绣绣盖头就是外出到京郊,余事竟真的全都不放在心上。
难道,她对成亲一事,全无憧憬?
想到此,陆濯心头难免堆积了浓浓的火气,心内也是想要趁此机会责问她一番。
可自钱钏进门,他的火气莫名没了——不是不生气,而是他忽觉不对劲。
钱钏是怎样的人品他最清楚不过,她从来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不理人,作来作去的人,
可方才她看到自己的眼神,很明显地有了不屑,对,就是不屑。
这是什么情况?
陆濯是个很敏锐的人,虽对感情一事上稍嫌直男了些,却从来都十分善于思考。
他不是故意把邹介架在那里,而是真心觉得,若此时当真训斥了她,只怕她会真的生气,并且再也不理他——他胆怯了。
从正厅出来,自然未去厨下,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转脚去了书房。
年夜饭自然是一大家一起用的。
陆濯三兄妹,嫣红,赵夫子外加蹭过年的邹介,六人一桌。
钱钏本来是叫齐衡父子一起来,哪知二人死活不肯,只和小楼,老沈几个下人凑了一桌。
若不提桌上邹介和嫣红,陆濯和钱钏,四人的眉眼官司(一桌总共也才六人),一家人的年夜饭倒还算其乐融融。
用完年饭就要守夜,赵夫子伸展了一下自己四十多岁的“老”骨头道:“哎哟,上了年纪,熬不得夜,你们守夜,我老人家先去歇息了!”说完,忙忙地回了屋。
钱钏这几日都在郊外忙活,虽说下午歇了一会儿,但她也不想傻乎乎地守什么夜。
她有样学样,伸了个懒腰,正要说话,偏陆桢说在了头里:“哎呀,我也好累,也先歇着了,你们……”
陆桢日日在外面跑得像匹野马一般,一到晚上自然累得早。
哪知陆濯却沉着脸道:“坐下!哪儿都不许去,就在这里守着!”
一句话,不光把陆桢镇住,连钱钏的话也一起压了下来。
在座的除了已经溜了的赵夫子,和下人那一桌,其余几位齐齐坐了回去。
守夜本就辛苦,更何况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还要面对不愿面对之人。
桌前的人谁都不说话,只有钱钏啃着小红送上来的蜜饯干果打发时间。
几人大眼瞪小眼,各怀心思。
百无聊赖之下,陆桢先还能直直地坐着,没一会儿便双手放在桌上支着脑袋,见陆濯不语,干脆放下了胳膊,上身趴伏在桌面上。
钱钏以为他是在无声地对抗陆濯,哪知过了一会儿再去看他,他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她瞪陆濯一眼,嫌他管陆桢管得太过。
陆濯挑挑眉,起身道:“我送他回去休息。”说着,便扶着半梦半醒的陆桢回屋去了。
陆濯陆桢一走,邹介也蠢蠢欲动,他对嫣红使了几个眼色,眼珠子都快滚出眼框了,嫣红愣是没半点反应。
钱钏心内暗觉好笑,面上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道:“邹大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邹介忙眨巴眨巴眼睛,掩饰道:“好似进东西了……”
“哎哟,那可怎么好?”钱钏没有半点诚意地关心道,“要不,用水冲冲?”
“串子——”邹介还未答话,陆濯把陆桢送回房里,回到门外,掀开门帘,对着里头的钱钏道:“你过来!”
邹介暗想:还好来得及时。
哪知钱钏撇了他一眼,却道:“不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陆濯一滞,耐着性子说道:“你过来,有事!”
见她仍不为所动,只好使出杀手锏,道:“我下午画了个新鲜的房样子,或许你那边能用得上……”
“房样子?”这话确实投了钱钏所好。
她手中已经有了房样子,但若有更新奇的,现在改还来得及。
钱钏心里不痛快,本不想去,但陆濯对症下药,房样子的诱惑力对她实在太大。
她未再答话,却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从陆濯打着的帘子下钻出门,先他一步进了书房。
钱钏照往常那样,坐到了书桌前的交椅上,并不看他,见书案上空空如也,便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手指把玩,等他主动将画样拿出来。
等了一会儿,却未听到动静。
钱钏垂着头用眼尾睄探一眼,见他自进了书房的门,便站在那里不动,只静静地看她,便冷声道:“房样子呢?”
“在这里!”陆濯叹口气,抬步走到书案后,从抽屉中取出下午画的房样子,缓缓铺到桌上。
钱钏抬起眼,便见,哪里是房样子,而是依着先前画的风情街的模样,另外画了一副全景图。
图中的建筑充满异域风情,建筑后掩映着郁郁青山,建筑内有人影行走。
寥寥几笔,将个市井图画得栩栩如生。
若换成通书画之人在,必定称上一句“书画大家”!
可惜,钱钏并不通,只觉得这画倒和后世的清明上河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除了这图上全是圆顶尖顶的异国建筑,画上人物也相对少了些。
她对这画很满意:等风情小镇的项目建成,开始售卖铺子时,可以让人将这副画多仿几份出来,到时作宣传之用。
有这样一副图在,铺子就不愁卖了。
她站起身,仔细看着案上图的细节,正想得出神,忽觉身后有一种压迫感。
陆濯不知何时从书案后转了出来,站到了她身后。
他展开双臂轻轻拥住她的肩:“串儿……”
钱钏一怔,随即用力挣脱他的怀抱,一只手掌直直撑在他的胸口,推离自己一臂之外,皱眉道:“你做什么?”
陆濯被她推开,自然知道其中必定有事了,还是不小的事,否则,头一回和她说亲事的时候,她的反应都没这么激烈过。
“发生什么事了?”陆濯问道。
不问还好,他一问,钱钏想起“思政堂”,越发来气。
她轻哼一声,把头一扭,不理他。
陆濯叹气,按住她抵在自己胸口的小手,揉了又揉,再次轻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钱钏猛地抽回手,反手撑在书案上,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又向上一翻,依旧不说话。
陆濯上前一小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却未敢再抱她,只与她并排半靠在书案上,勾着头看她脸色道:“难道是……顺天府的又找你了?还是近日银子花得多了?或者是,我哪里做错,惹你不高兴了?”
“哼!”钱钏再次冷哼一声,将头转向另一边。
陆濯微一垂眼,计上心来,假作恍然道:“哦——我知道了,必定是三弟,他近来日日跑得见不到人影儿,所以你在气他!不怕,待我明日狠狠教训他一顿!”
果然,钱钏一听他要教训陆桢,越发生气了,猛地回头道:“你不要把错推到别人身上好吗?”
陆濯霎时委屈道:“我知道错在我,可你也得告诉我错在哪里,我才好改,否则,我只好乱猜了……”
钱钏冷笑一声,道:“你哪里会有错?”说完,到底不甘心,终于还是问道:“我问你,你去思政堂做什么?”
“思政堂?”陆濯一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问题居然出在八杆子打不着的思政堂上。
钱钏以为他装傻,阴阳怪气道:“你可别说你不知道什么思政堂!”
陆濯见她屡屡提思政堂,心下有了底,以为她将思政堂当作甚么风月场所或不好的地方。
他不慌解释,双手缓缓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道:“思政堂不是什么别的地方,它是景王殿下的别院!”
钱钏当然知道是景王的别院。
她不说话,冷眼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果然,陆濯又小声道:“上回景王为了拉拢我们,把我和韩彰一起叫了过去,喝了两杯茶而已。”
钱钏听他说韩彰也去了,心内放了一小半的心,又问:“那,在场的除了你们三个,没有旁人?比如……女人?”
女人自然是指女主苏青婉。
陆濯心下却以为她说得是景王为了拉拢,有没有叫风月女子作陪。
他自以为猜中了她的心思,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有一位景王的心腹官员而已。”
说完,又觉得解释得不够全面,补充道:“全部都是男人,连带路的小厮都是男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派人去那里调查?”钱钏这才相信,他上回约莫是真没见到苏青婉,又问。
陆濯心下暗笑,道:“他拉拢我们不成,必定要使坏,我须得让人盯着些,以防万一!”
这解释确实合情合理。
“就没查到那里有女的?”钱钏心想,意思是说,他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苏青婉就住在那里,但若调查的仔细,必定会知道。
陆濯以为她吃醋到是个女的都不成,心里既酸又软,却极受用。他轻声哄她道:“把那里差不多查清了,那里是景王名议上招贤纳士的地方,哪来的女人?!”
钱钏又想,既然没查出来,想来是苏青婉还未被带到那里去住。
陆濯见她低着头不在在想什么,大约也是与他还有女人之类相关。他提起双臂,再次轻轻环住她的肩,低下头,在她耳边道:“你放心,我说过,此生,只有你一人,就绝不会碰其他女子!”
钱钏知道这回大约是错怪了他,道歉却是不可能道歉的,她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难道,你下辈子还想碰别的女子?”
陆濯失笑,将她整个儿拥在怀中,把头放在她的肩上,道:“那就此生,来生,生生世世,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钱钏抬起手,揉了揉被他的哈气弄得发痒的耳朵,小声嘀咕道:“那倒也不必吧……”
想到后世,在那样的和平世界里,万一还有别的小帅哥什么的,也许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陆濯没有听清她的话,因为他的注意力,此时全都集中在她小巧的耳垂上,烛光摇曳,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只有那小巧的耳垂全部暴于烛光中,静静地挂在那里,像个熟透的果实,等人采撷。
他被它蛊惑了,意随心动,他轻轻合上眼,用唇触向它。
“哐啷——”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将他震了个清醒。
“是谁——?”陆濯猛地睁开眼,声音饱含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