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屋内的旖旎被人打断,陆濯怒从心来,他大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一把掀开棉帘。
只见门外,邹介正背对着屋门,一脚上一脚下地站在阶上,明显是欲退回去却未来得及,而七八步外的西厢门外,人影匆匆一闪而过,门帘晃动后进到房内的,显然是嫣红无疑。
“邹介——”陆濯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你找过来,最好有事!否则……”
邹介还是头一回见陆濯如此生气,他忙回转身,陪笑道:“有事,有事,真的有事……”
口中说着“有事”,脑子却飞快地转着,使劲搜索自己这个节骨眼上来到书房,到底可以有何事,说出来才稍微有那么点合理情。
他自然不是来找陆濯的,但也确实不是来偷听或偷看的。
方才陆濯把钱钏从正屋叫走,屋内便只剩了他和嫣红两人。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正合他的心意,恰好能趁此机会,和嫣红说说话。
哪知嫣红却依旧不理他,不仅不理,还起身要回西厢房。
他死皮赖脸地蹭在陆家,就是想寻个和她独处的机会消解误会。这次的机会难得,哪能轻易让她离开?
可邹介不让又能如何?嫣红哪里会听他的,看着她从正屋出去,马上就要进厢房,他不好跟进女子闺房里去,急中生“智”,说道:“出事了——”
嫣红依旧不理,继续走,正要掀帘子。
他压着声急切地说道:“陆濯和串子出事了!”
事关钱钏,嫣红这才站住了脚。
“什么事?”嫣红回头问。
“刚才我听到动静,他们好像吵起来了!”邹介胡诌道。
嫣红本不肯信,但一恍神之间,似乎真的听到钱钏说话的声音传来,虽未听到陆濯说甚,想到陆濯是个内敛之人,结合钱钏近来对陆濯的态度,便觉得两人也不是没可能吵架。
她犹豫半晌,因怕钱钏吃亏,这才将信将疑地随着邹介悄悄来到东厢书房门外。
如邹介所说,他确实没听到什么,因为他们才走到门口,嫣红因听不见里头的动静,偷偷掀帘去瞧时,却看到不该看的一幕,激动之下,不小心碰倒了花盆。
花盆碎了,陆濯出来了。
嫣红闹了个大红脸,飞快地跑回了屋内,心里把邹介骂了个臭死,邹介却被陆濯抓了个正着。
他确实不是有意要来偷听偷看的,可真正原因说出来,只怕陆濯会揍他一顿。
眼看着陆濯的面色在屋里透出的烛火映照下越来越难看,邹介咽了几回唾沫,终于想到了理由:
“真有的事……我们方才瞧见有个黑影往这边来,便追着过来,哪知它将门外花盆撞倒,往墙角一窜,又不见了……”
说完,还装作找那“黑影”的样子,四处寻找。
“约莫……是个老鼠?”邹介硬着头皮说道。
陆濯冷冷地看他表演,不发一言。
钱钏在屋里顺着门缝往外瞧了瞧,见是邹介,便不当回事——在后世,被人看见抱了一抱有什么关系?!
她将书案上的写意画样小心地折了折收起来,打算过完年找人去誊抄几幅,用来做巨幅广告。
收拾完,走到门口,对二人道:“你们先忙,我休息去了,好困!”说完适时打了个哈欠,不待陆濯开口,闪身出了房门,径往西厢去了。
陆濯想留她,拳头空握了握,因当着邹介的面,又不好动作,心里越发有气。
他沉沉地盯了邹介半晌,直盯到邹介心里发毛,讪讪地住了口不再辩解,这才冷声道:“过年了,邹大人明日该回自己家住去了!”
邹介陪笑两声,未敢再多说,拱了拱手,急急回了外院——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想赶他走也是不可能的。
“啧,”看着他急速消失的背影,陆濯拧着眉头,“他从前多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心内又暗暗地想:本打算过完年之后,阖家搬到新宅中去住,现在看来,还是不着急,等他和钱钏成亲之后再说不迟。
大梁朝官员的年假并不多,过了破五,初六就要开始上朝。
到初六这日,满朝文武行了九拜礼开印之后,又开始上值了。
自中和帝登基两月以来,方洪统领满朝文武,朝政日趋稳固。
哪知上朝头一日,便有御史台御史上本弹劾,说是国丧期间,纵情纵/欲,不守国法,天理难容。
出面弹劾的官员并不起眼,不过是个微末小御史,被弹劾之人也不算十分起眼。
因朝中常有人被弹劾,众人也都不当回事。
中和帝将奏章留下,说看完再说,倒也没有当场处置。
可这却让景王一派又起了心——被弹劾之人,又是景王经营多年的暗桩。
原先启宣帝在时,景王虽未被正式分封职务,因其皇子身份,常常能参与朝政。如今中和帝上位,他的身份从皇子变成皇叔。新帝论政,若无大事,却没有无任何职事的皇叔上朝的道理。
景王尴尬之余,本人自然极少上朝了,此一来,自然越发倚重心腹。
袁为志作为九卿之一,通政司使,朝廷二品大员,自然是要上朝的。
原先启宣帝在时,因内阁名存实亡,九卿中的通政司因掌朝中章疏奏对,袁为志又极得启宣帝偏爱,其权势连带着通政司亦极重要起来。
如今中和帝掌权后,重新重用内阁,又有方洪坐阵,短短两月,通政司渐渐被连缘化起来,用同僚一句话说,就是“唯掌文书尔”。
他先前设计方煴不成,未能如愿进到内阁,倒给新人韩彰占了便宜。
若想获得新帝重用,又有陆濯温铉等新人挡在御前,他一个半老不老之人,如何挤得过?
近来不知中和帝是有意还是无心,景王一派的官员,明明并未暴露,居然也渐渐不被重用。更甚者,常有人弹劾,且每每弹劾,竟都能查出实据来,中和帝处置犯官,自然是贬官的贬官,赶回家的也有。
袁为志沉思良久,都未能想出其中关窍:“总不能说,所有人都暴露了?不可能!”
当初的中和帝,虽有先帝扶持,却也因被先帝盯得太紧,根本不可能发展自己的势力,而景王却不同,他本就不受先帝待见,为了立足,苦心经营多年,若说单凭两个月,就被中和帝识破,是绝不可能的。
景王皱眉道:“那就让他们都小心些。不论如何,不能再损员折将了。”
除此之外,并没什么更好的法子,除非现在就举了反旗。
“绝对不可!”景王厉声道。
他知道袁为志急了,却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大事,因为,现在时机远远未到。
袁为志却道:“若再等下去,咱们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又如何和……抗衡?”
景王果然未再反驳,思虑良久,终于还是说道:“再等等……再等等。”
他在等一个契机。
景王如何都未能猜到,这一切都是不算起眼的陆濯做的。
陆濯就是要在其不备之时,一步步剪除其羽翼,用钱钏的玩笑话说,就是“温水煮青蛙”。
景王苦心经营多年,虽比不上新帝的正统拥趸,但亦不少,若作起乱来,非同小可。
若景王倒下,袁为志便不足为虑,可任自己捏扁搓圆。
放下朝事,从御书房出来,陆濯先拐了趟纸铺,买了厚厚一叠烫金红纸来。
回到家,将纸铺陈开来,打算开始慢慢写成婚请柬。
方写了几个字,又想,不能他一个人写,若能和钱钏一起合写,岂不更能体现二人琴瑟和谐?
哪知一问之下才知道,钱钏又不在家。
“到哪里去了?”陆濯蹙眉问道。
小红站在门边,瑟瑟地道:“许是到郊外庄子去了……”
又往工地去了。
陆濯看看外头阴沉沉的天,无奈地摆摆手让她出去。
钱钏和嫣红带着齐衡确实到郊到庄子上去了。
因过年前放出的消息,才过完年便有工匠陆陆续续前来问询。
钱钏自然不能放过机会,趁势和人签了契书,约定好:从今日起,每日多少工钱,等开工之后,又多少工钱,做何工作,更不能去别家云云。
不论如何,先把人占住,等开工的时候,就不会缺匠人了。
她这里有如此好事,自然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十里八村的,甚至有城里的小工们,都来找她签契,说要等动工时过来。
后面来的自然就没有第一批那么好的待遇了,只写:等开工时,多少多少工钱每日,未开工之前,可自行做零工……
这样也成,先做零工,后头有着落也不错。
就这样,上元节未过,她工地的工人匠人已经齐活。
到了上元节,离国丧百日不剩几天,又因圣上仁慈,恩准民间举办灯会。
家里两个大男人终于又休沐一日,眼巴巴地等着钱钏二人回来,打算分别与二人一起去看灯。
哪知两人白日就一直忙到极晚才回,到了晚上,又凑在屋内,对满屋子的文书分类整理,又说这个人如何,可派何用场;又说那个人如何,可派何用场。
倒把情谊绵绵的陆濯邹介两人抛在了脑后。
邹介忍不住去叫,还被两人给轰了出来。
“哎呀,忙着呢,没空陪你们耍子!”嫣红道。
嫣红从小长于脂粉院内,见多了灯红酒绿,迎来送往的“热闹”;钱钏长于后世,早就见过比这年月的灯会繁华得多的不夜城。
两人都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邹介悻悻地回了外院,陆濯站在书房门口,也转身回去,坐到书案前的圈椅上,缓缓吐了口浊气,压住起伏的心绪,继续写他的烫金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