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可是想听真话?”
沈明月倚在他怀中, 懒洋洋道:“虽说姻缘天定, 但许将军昏迷至今,不论娶谁都只会连累那个无辜嫁入许府的女子。”
“若他日后醒了,夫妻恩爱自是好事。若是他醒不来,岂不是断送了那女子的一生?”
悠悠对上李旭探询的目光, 沈明月直白道:“与其继希望于冲喜, 倒不如求名医出山,许太傅学富五车, 想来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想到如此下作的法子。”
“明月不信命数一说?”
“自然。命数一说, 本就飘渺。不过是观其气, 审其德, 继而推演出一个大概罢了。”
李旭不语,一双眼将沈明月看得深沉。
终究是起了疑。
纤细的手臂试探地攀上李旭的脖颈儿, 沈明月一鼓作气,压住来自心底深处的寒颤,与他亲昵地蹭了蹭鼻尖, 试图以此压下李旭的疑惑。
成婚后,便是在丸药起效期间,也不曾见过沈明月如此主动。
李旭挑眉, 没有拒绝向自己贴近的人儿, 反将她搂得更深, 顺势在她唇上好好地尝了又尝,直到那双眼中越发迷离, 才停下意有所指道:“明月此时,倒是与过往大为不同。”
察觉到身下女子的僵硬, 李旭心中笃定十分。但看向那双满是柔意的眼, 他又有些不确定。
毕竟清醒时候的沈明月,绝不会用这样温情脉脉的眼神瞧着自己。
或许,丸药的药效还在。
或许明月她,真的只是习惯了与自己亲近,就好比那碟银丝卷,也是沈明月第一次为他做的吃食。
心口的甜意冲散了大部分的猜疑,李旭伸手摸了摸沈明月散开的发髻,青丝冰凉,远比黑绸更加细腻柔滑。
念及沈明月不喜点灯入睡,李旭才起身,就被沈明月伸手抱住,无法动弹。
“......夫君要去看娇娘吗?”
沈明月面上泛起羞恼,似怨似怼的望了李旭几眼,“娇娘她有了身子,今日又受了惊吓,须得好好静养才是。夫君这会过去,她又怎么会好好休息。”
“原来明月缠着我,是不想我去看娇娘?”
攀在怀里的女子并不安分,李旭捉住她作乱的手,问得认真。
见沈明月轻轻点头,李旭心中猜疑的大石才总算真正落下。
原来她的反常,竟是因为醋。
那双狭长的眼中全是情意,就连心头也好似灌了蜜,甜得李旭只剩下傻笑。
哪里还有半分试探。
沈明月暗自松了口气。李旭心思深,还好刚刚灵机一动扯出娇娘,不然今夜怕是又要被喂上丸药,迷迷糊糊度日。
目光落在桌案上的白玉瓷瓶,沈明月越发生恨。要不是这让人忘却前缘的丸药,便是被压上花轿,她也必定会在洞房之夜以死明志,不必落得如今这番田地。
尤其现在还看到了那本账簿,知道沈府还有把柄落在李旭手中。
新仇旧恨,让沈明月的心备受煎熬,也更加坚韧。
她蹙眉,认认真真回想着早前已然模糊的记忆。
“明月!”
男子的呢喃在耳边响起,似是怪她不够专心,竟然在这种旖旎下还能分神游离。
李旭轻轻咬了咬沈明月的耳垂,沈明月还未回神,却仍是下意识地凑上了唇,与之嬉戏追逐。
床幔带起了无休止的涟漪,也渐渐带回了沈明月被隐藏的记忆。
这几日吃药,沈明月都极为顺从,反倒是李旭有些于心不忍。也不似过往那般一定要看着她咽下才肯放心。
就连外出,也不再向从前那般严防死守。
“回禀少爷,少夫人这几日外出都只是去了绸缎庄和绣坊,买回来的绸缎共五匹,三则水色,一则玄青,一则黛蓝。”
“另每日辰时,少夫人都会去夫人房中定时请安。”
回话的婢子突然有些迟疑,偷偷瞧了眼李旭冷然的面庞,硬着头皮道:“只不过,夫人前几日从青山院回来受了惊,故而对,对少夫人言辞不善,时常罚少夫人跪在院中,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半日。”
原来她膝上的青紫是这样来的。
李旭默不作声,把玩着腰间新做的黛蓝荷包,针脚细密,上面还配了竹松与一牙弯月。
想起她坐在新房里认真做绣活的模样,李旭心中越发甜蜜蜜,也就越加心疼。
“那莹儿可有来看过她?”
“回禀少爷,姑娘不曾来过。倒是有几次少夫人在夫人院中罚跪时,恰巧碰上姑娘来请安。”
婢子额上冷汗涟涟,却也知道李旭放在沈明月身边的暗线不只她一人,若是稍有隐瞒,那下场可是会极为惨烈。
她吸了口气,说得仔细,“姑娘近日来心情不太好,时不时就会当众鞭打身边的婢子青青。碰见少夫人的那几次,少夫人实在看不过眼,就帮着青青说了几句好话,谁知姑娘脾性更大,便说了许多不中听的。”
“嗯。”李旭面无表情,示意越说声越小的婢子继续。
“姑娘说少夫人不知检点,大婚前与人私奔,结果双双被荒漠中的劫匪所围,清白之身尚且无人能保,如今嫁进李府已然是天大的造化,却还......”
婢子以脸伏地,说得心惊胆颤,“却还以大嫂姿态管束别人,着实是贻笑大方。”
李旭冷眼瞥着跪在地上的婢子,哼道:“只说了这些?”
“还有。只是奴婢不敢再说!”婢子连连在地上叩着响头,额前很快便红了一片。
李旭听着心烦,抬手示意小洲带她下去。
燃着清香的书房,只剩眉目冷然的郎君。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桌案上一下一下敲着,直到目光重新落回松月荷包,李旭面容才渐渐回暖。
“小洲,少夫人这会在哪?”
估摸着天色与不远处小厨房里的袅袅炊烟,小洲笑开了眼,“回少爷的话,应当是在小厨房。”
书房离小厨房不远,走过一段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虚掩的木门下,糕点的香气和着欢声笑语,温着李旭惯常易猜忌的心。
“少爷,可要通传?”
面食的香气,让小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偷偷看了眼动容的李旭,才要上前敲门,就被李旭出声阻拦。
“不必。她这么开心,我若进去,那些婢子一拘束便会扰了她的兴。”
李旭转身,负手缓步前行。眉间寒意重现,仿佛刚刚温柔的男子只不过是一道幻影,“前几日逃跑的车夫可找到了?”
小洲一抖,连忙垂下头道:“找是找到了,不过人被打成了重伤,请了大夫瞧过,说大限就这两日的事,怕是也问不出什么。”
“还真是巧了,偏偏母亲带药回来的时候马失了蹄。”
李旭冷笑,在新房门前站定,“如今那些人越发难对付,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倒是好奇的很。”
“少爷,可要让他们加强院中护卫?”
李旭摇头,“敌在暗,我在明。正好以此来一招诱敌深入,看看那些跳梁小丑到底是哪路人马。”
“那账簿?”
“嗯?”眉眼之间暴风骤来,李旭反倒笑了起来,“爷的事也是你能嚼嘴的?”
这几日李旭脾性温和,倒教人忘了他原本狠辣的手段。
小洲被他皮笑肉不笑的神色一吓,连忙跪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战战兢兢求饶道:“少爷饶命,是小的多嘴,小的这就自罚。”
爽利的巴掌声一下接一下响起。
李旭偏头,不甚满意地冷哼道:“自作主张的东西,爷何时说要罚你。一会把你的脸给爷藏好,免得少夫人忧虑。”
“是,是,是。”小洲松了口气,忙不迭起身跟在李旭身后,将半边红肿的脸与袖中的一封密信一同隐在了李旭的影子里。
李府中暗潮翻涌,宫里也不平静。
“臻儿,你可想清楚了。你父皇的旨意一到李家,普天之下都会知道你与李莹儿的婚事。”
孟皇后忧心忡忡地望着还在桌案前作画的顾臻,知子莫若母。
顾臻惯常画山画水,笔下的人物只画过一人。
可如今他却与其他女子有了婚约。
孟皇后自是明白顾臻此举,不过是暂时安抚李相,可其他人并不知情。尤其现在坊间流言四起,随处都可听到当今太子是如何与李府千金相知相爱,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事。
即便婚约不过是障眼法,但日后若要迎娶林家姑娘,怕是也会成为她心中的芥蒂。
想起还在京都之中东逛西窜到处玩乐的林岁岁,顾臻弯了眉眼,反而劝起了孟皇后,“母后放心,流言是儿臣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要让她明白儿臣喜欢的究竟是男是女。”
“臻儿!”孟皇后被他的言论气到无奈,顾臻痴情的确随了其父,可情字上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想法。
比如林家姑娘去山间小河捉鱼,他便命人顺流扔下一只金碗。再比如林家姑娘去赶庙会,他便留住一蝉法师,专门给她赠金结缘,解释签文。
诸如此类的事,暗卫说上三天三夜也难休。
可结果又是什么?
林家姑娘性子本就大大咧咧,这样的事发生的多了,她都统统归为老天注定,却不知每一次的幸运,都是顾臻最为深沉的心意。
“臻儿,你这样怕是很难留住她的心。”孟皇后扶额,忍不住提点道。
似是又想起月记上描述她抱着金碗、金块小心翼翼放进自己小金库的场景,顾臻笑出了声,“母后,她那般喜欢金子。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比儿臣更加多金?”
他搁下笔,拿出自己的私章,稳稳地盖在画中的右上角,“是以母后不必忧心。”
话是有几分道理的,但一个不说不露面,一个不知不深究。
孟皇后叹气,依照这两人的脾性,也不知这杯儿媳妇茶,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口。
“母后,眼下儿臣倒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将手边的画作小心地放到一边,顾臻垂眸,认真道,“儿臣与莹儿的婚事虽不是真的,但终究占了她未婚夫婿之名。等开中事毕,李家恐难逃死罪。儿臣想请母后在父皇面前求个人情,将死罪改为流放,一来算是儿臣对于莹儿的补偿,二来,也可借由流放一事,设计揪出其余躲在暗处的开中势力,一网打尽!”
“李相虽然作下了错事,但罪不及其妻女。况且女子婚约本就是大事,如今的确是我们对不住莹儿,此事母后必然为你出言。”
孟皇后颔首,念及偏殿之中昏睡的许知平,又叹了口气,“如今长须老者给沈明月配的药已经被暗卫换成了气血丹,我瞧那孩子也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看来以后的李府很难再太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