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平也是后话, 这会的李府已然笼罩在铺天盖地的喜悦之中。
从顺泰门沿着十里长街一直到李相府门之前, 都围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百姓。
只因现在是初夏,大雁在京都中本就罕见。
而皇家又一向遵循古法之礼,是以纳征所备的问吉大雁,甚是夺人眼球。
尤其仪仗队中内官们抬着的那六对大雁, 个头之大, 着实令人震惊!
一时之间人都涌去了街边,探头探脑的去瞧。坐在的馄炖摊上的两人反而比较扎眼。
“乖乖, 光是纳征都这么大阵仗!也不知等我家小女长成,能不能有这样的福气, 嫁入宫中。”
猎户打扮的男子无比羡慕, 囫囵吞下最后的几个馄饨, 悠长地打了个嗝。
“李三,你想什么美事呢?你也不看看这求娶的哪家千金!”短衫的汉子喝了口酒, 嗤笑道:“要是五百年前,你们倒勉强算一家,隔到现在, 早就是云泥之别。”
“除非你也混个丞相当当,不然就只是痴人说梦。”
“哼,痴人好歹还能有梦。不像你, 娶了个夜叉在家。”猎户也不示弱, 挑着短衫汉子的痛脚凉凉开了口, “虽说吹了灯也没什么分别,不过弟妹那把雌雄莫辨的嗓子。啧, 你果然是条汉子!”
“呸,她自有她的妙处。”短衫汉子一拍桌子, “人是磕碜了些, 可心思细腻。”
他压低了声,“你我、老刘都是粗人,她不同。好歹是在世家里伺候过人的,要想成事,就得有个熟悉京都之人。”
“啧,成婚不过三日,你就这般维护。看来弟妹的确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也不会被当家主母毁了脸和嗓子,卖给了你。”
“李三!”短衫汉子动了怒,伸手就要去打。
“得,得,这话是我损了。我认错!”李三一贯不强撑,打不过短衫汉子,立马就认了怂。
短衫汉子不好再发作,两个人将铜板扔在桌上,索性挤进人群跟着去看热闹。
仪仗队一路鼓乐齐鸣,还未到李府门前,便已有人前来通报。
朱红色的大门早早敞开,李相父子身着官服,在门口静静立着。
今日是李府的喜事,可两双相似的眉眼中,却充斥着不同的情绪。
李相自是满目喜意,其后站着的李旭,眼中却是一片复杂之色。
李三两人也混在人群之中,他们一向胆大,眼珠一转,接连高声喊了几句吉祥话。
“相爷嫁女,以后必定国泰民安。”
他们肚里墨水不多,搜刮半日也只有这句国泰民安,李相侧目,冷哼一声。不欲与他们计较,只专注地看向鼓乐声越来越近的街角。
“相爷,今可是个好日子,小的不才,五百年前与您也算是本家,您看是不是可以赏小的们一些好意头?”
见李家不搭岔,李三壮了壮胆,在他们李家村里,但凡谁家有了喜事,是可以讨个吉祥的。
刚刚那两碗酒喝得有些飘,被短衫汉子一怂恿,李三也不知搭错了哪根弦,一句本家吼得周围百姓默默与他们散开了些距离。
“旭儿,打发他们走。”
狭长的眼尾裹挟着多年风霜所铸的狠戾,李相不耐与酒鬼多费口舌。
李旭微微示意,立马就有李府管事奉上一吊铜板,极为有礼地将李三两人请出了围观的人群。
“这位爷,我们拿个赏钱就行。酒就不必了。”短衫汉子皱眉,哪里有请人吃酒是这副阵仗的。
“要的,既是讨好意头,酒必是要吃的。两位这边请。”管事含笑,率先在前带路。
“你瞧,我们李家人,虽不同宗但骨子里还是一脉血系。”掂着一吊钱的李三嘴角都咧到了天上,还没来得及再多吹嘘几句,两个麻袋从天而降,棍棒与拳脚声尽数被隐藏在无人的巷道。就连他们的呼叫声都被越来越大的鼓乐声掩盖。
刚刚还带笑的管事往动静越来越小的两个麻袋上狠狠啐了一口,“就你们这副穷酸样,也配与我家老爷说本家?!”
“吃酒?这一顿罚酒够不够?”
“管事,这两人可要?”府中的护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哼,算他们走运。今个儿是姑娘的好日子,留他们狗命。我们走!”
待脚步声走远。
蜷缩在麻袋里的两人才哆哆嗦嗦的钻了出来,李三被打的鼻青脸肿,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短衫汉子也不遑多让。刚刚还接连叫惨两人缓了半日,忽得相视一笑,李三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得意地扬了扬,“喏,都说了我李三出马从不会失手。”
“你可确定,这就是李家库房上的?”短衫汉子挑眉,挨打不要紧,若是坏了老刘接下来的安排,还做劳什子大事。
“绝对错不了!不过得让老刘快些,不然等那管事发觉,咱们可就难以得手了。”
李三拉起短衫汉子,两人敛眉冷面,哪里还有半分醉意。穿过小巷,极为利落地翻墙而入。
这处他们盯了三月,是李府护卫最为薄弱的地方。
一面墙,隔开的不仅仅是里外之分。
“李相之女莹儿,温婉有礼、谦逊敦厚,言容有责......是命尔为太子妃,钦此。”
李府待客大厅外,婢子小厮都围在一旁,偷偷向里面打量着。
许是宫中富贵气养人,领头的曹内官虽然面白无须,但周身气度不凡。就算站在一人之下的李相身边,也丝毫不见卑躬屈膝的讨好之意。实乃难得的风骨俱佳之人。
“上礼--”一声令下。
身着青色衣袍的年轻内侍鱼贯而入,依次奉上玉如意一对、大雁六双、珊瑚树一对、茶两盒,金银绫绢等物。
“相爷,这下是殿下依照古法送来的纳征之礼,还请相爷清点。”曹内官微微垂眸,拱手递上清单。
“曹内官客气,既是你亲自护送,断不会出什么纰漏。”
李相双手接过圣旨与清单,做了个向内招呼的手势,“内堂备了好茶,请。”
“相爷请。”曹内官躬身还礼,跟着李相缓步走进内堂。
李旭悄悄捏了捏沈明月的手,“你先陪着母亲与祖母。”
才迈出一步,郎君神色一紧,又转过头与沈明月叮嘱道:“莫要一直站着,要是累了便先回去歇着。母亲与祖母那有我顶着。”
“可是今日是莹儿的大日子。”沈明月轻轻咬唇,“虽然多我一个不多,可若是我不在场,实在有失礼数。”
“夫君,我无妨的。你快去忙吧。”沈明月压低了声音,伸手推了推还杵在自己身前的郎君。
“是我不愿意你久站。”
李旭瞥了眼满脸喜意的母亲与祖母,叹了口气,“你不仅仅是李府的儿媳,更是我李旭的妻。”
心疼你的也只有我。
这一句李旭说不出,狭长的眼里满满都是怜惜,看得沈明月一愣,心里五味成杂。
她不再是迷迷瞪瞪什么都不记得的那个沈明月。她清楚自己对李旭的厌恶,也知道现在的蛰伏是为了伺机而动。
可偶尔,她也会像现在一样,被他看得心底压抑不住的发慌。
耳背渐渐爬上红意,沈明月攥紧手指,偏过头不再与他相看。
“明月。别执着于礼数。多替自己考虑些。”
本就烧起来的耳垂被李旭轻轻捏了捏,那一点触感似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风,很快将她整个人埋进了无尽的火中。
“傻明月,怎得还如此害羞。”耳边便是他含笑的声音,沈明月更加难捱,偏偏李旭一贯大胆,见李老太太与李夫人正在招待其他内侍,并未注意这边。
他抽出腰间折扇,手指一推一挡,极快地在她唇上偷了一枚香吻。
“你!”
沈明月骇得脸色更红,腿都软了不少。李旭顺势将她扶在椅上,得意的与她眨了眨眼。
“好了,不逗你了。”
他步伐轻快,沈明月却如遭重击。
刚刚还红润的脸色一瞬间失了血气,苍白的惊人。
“少夫人。”婢子缓步前来,伏在沈明月耳边悄悄道:“姑娘请您去后院说话。”
“这会?”沈明月蹙眉,纳征之时,女子不宜见客。
是以李莹儿此刻只能在闺房之中安静等待。
好端端的派人来寻她,难不成李莹儿是有什么话要自己传递?
“可知道是何事?”沈明月起身,与李夫人简单说明了一下,抬脚跟着婢子回了后院。
李府后院极大,沈明月一般都只去固定的几个地方,李莹儿的闺房却是还未曾踏足。
李相老来得女,自是把李莹儿当成掌中明珠一样心疼。
是以,李莹儿住的院子,远比她与李旭住的更大。穿过雕花石山门,迎面便是一片花园,里面多的是沈明月叫不出名字的花,各个争奇斗艳,开得好不红火。
因着李莹儿不喜吵闹,所以诺大的院子,守在里面的婢子不多。
“少夫人,这边请。”
还未完全走到李莹儿住的房门前,里面就传出了杯碗摔打的声音,以及女子小声的啜泣。
“你有什么好哭的?”
李莹儿满带怒意的声音透过木门,清晰地落进沈明月耳中,“你不是与那个侍卫看对了眼吗?那我迁怒与你,也不算冤枉。”
“姑娘,奴婢知错了。”
青青的求饶声听得沈明月于心不忍,她一把推开房门,笑眯眯道:“莹儿,今日可不能动怒呀。”
“原来是嫂嫂。”
李莹儿面上的冷色转瞬而逝,唯有笑意纯真,“嫂嫂来得正好,听闻嫂嫂女工一绝,莹儿今日本是要选婚服上的绣样,谁知这个婢子不长眼,将茶水洒在了选好的绣样之上。”
“所以,只能拜托嫂嫂替莹儿重新画上一对并蒂莲。”
“这不是什么难事。”沈明月应了下来,只是略带为难地瞧了眼落在地上的碎物。
李莹儿笑得更甜,“嫂嫂,我这里是乱了些,不如我们去哥哥的书房?”
“书房?”
那里李旭从不许旁人接近。李莹儿敢说出这话,必然是能进去的。
“是不是不太妥?”沈明月狐疑,生怕这又是李氏兄妹的一次新算计。
“嫂嫂放心,哥哥知道是我,不会说什么的。”李莹儿不以为意,起身就要去拉沈明月。
“这......”
自从沈明月在新房里见过一次账簿后,这几日都没有再寻到,账簿必然是被李旭重新藏去了别处,说不定就是在书房,况且那里离库房也近。
现在李莹儿开了口,到底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