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别激动,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不想走……”她手足无措的跪在床前,哭着哀求他,“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走了,爸爸,对不起……我别乱动,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病榻之前无人照料,是她最大的不孝。
养父家贫,妻子早亡,并无儿女。
顾倾夏是被他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来的,在救下她之后,养父也并未再娶。
他们在这一方昭奚小镇中相依为命了整整十五年。
直到那天,顾母强势的在他们生命中出现,养父与顾母聊了一上午。
他们聊完之后,顾母到她的房间拉着她的手诱哄着要将她带走,她死活不愿意离开。
她哭的那样厉害。
那天的养父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挽挽啊,爸爸不是不要你了,我的挽挽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爸爸老了,给不了你太多了,挽挽回到了家以后,你的亲生父母一定会加倍的对你好的,听话,跟你的母亲回去。”
后来,她回到顾家,活的小心翼翼。
路途太远,她正在读书,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她基本半年才回去看他一次。
顾母眼中容不下沙子,绝不允许她偷偷回昭奚小镇看望她的爸爸。
所以她每次来,都不敢待太久。
直到养父病倒,他躺在床榻,对她说:“我不要你了……”
顾倾夏心如刀绞。
她想告诉他,如果他也不要她的话,那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要她了。
她哭着跑出去,向街坊邻居借钱。
县城的医院路途遥远,怎么带着已经卧病在床无法起身的养父去县城的医院成了首要问题。
雇佣人?还是买担架?抑或是买轮椅?
然后呢?将养父送到车站之后,去县城的路费呢?
那个时候,没有钱,顾倾夏寸步难行。
她与养父是这个昭奚小镇最穷的人家之一。
越到这种时候,就越没有人敢沾染他们半分。
顾家从不给她零花钱,不是不给,兴许在顾母眼中,也记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她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借给她钱。
她想过薄瑾枭的,想过向那个男人求救,可就在那之前不久,他在宴会上低斥她——小小年纪,心思不浅。
她站在小镇的街头,明明这里这么多人,她却如同在一片茫茫无际的草原上奔寻,孤身孑然。
顾倾夏觉得天都要塌了。
那种无助的,绝望的感觉像要窒息。
她看着街道边来回过往的人群,她穿插在中间,神情麻木。
天已经蒙蒙亮了。
昭奚小镇的街头下了水雾,周围的一切并不清晰。
顾倾夏慢悠悠的晃荡在小镇的街头,阳光淡淡的倒映出她的身影,像个没有灵魂的幽灵。
前方不远处忽然有人大声呼喊着:“抓小偷啊!大家快来抓小偷!”
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争相朝着这边涌来。
顾倾夏并未抬头去看。
直到一道脚步声惊慌失措的传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跑到了她的面前,胡乱的将一个黑色皮夹子钱包朝着她的身上塞。
小男孩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可是身量已经和她差不多高。
他看起来十分瘦弱。
她一只手拿出那个皮夹子,一只手攥住那个少年的手腕。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她。
他的那双眼睛还很青涩,里面红彤彤的,蓄满泪水,眼神闪躲而又害怕。
前方的声音越来越近,又凶又狠:“小偷别跑!给我站住!抓到你就死定了!”
少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手腕用力的想要挣脱,眼神近乎是祈求的看着她。
眼泪猝不及防的砸落到顾倾夏的手心。
离得近了,顾倾夏注视到他身上的衣着。
他身上的衬衫不是白的,原本应该是灰色的,是洗白的,他的那双手上都是疤痕与冻疮,那时候是冬天,他却穿着一双夏季破破烂烂的凉鞋,脚被冻得发乌发紫。
顾倾夏心软了。
所以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活该的。
但是她就是心软了。
这世上有百般疾苦,有的人在追求功名,有的人在追求利禄。
而有的人,在努力的活着。
那种感觉是什么呢,大概就好像是找到了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她或许还会对那个少年握个手,说:你好,真巧啊,我也走投无路了。
那时候,她松开了手。
少年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知道,少年为什么会选择将钱包‘栽赃’到自己头上。
因为他们身量不差,而且,她也穿了一件白衣。
隔着清晨白茫茫的雾气,要分辨,其实未必很容易。
前方,一个穿着西装革履,肚腩肥大臃肿的男人,气喘吁吁得跑过来。
那男人一看到她手中拿着的黑色钱包,怒气冲冲的夺过来,拉住她的手往前走,口中骂骂咧咧的:“走!跟我去见失主和警察!”
“现在的人呐!有手有脚的不能找份工作么,非要想着偷!真是丝毫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她麻木的被拉扯着向前。
万念俱灰。
“等等——”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凛冽的声音传来,嗓音清冽,压迫感十足:“放开她。”
那臃肿男人脚步顿住。
顾倾夏听着耳边的这个熟悉的声音,动了下眼皮,缓慢的扬起下颌,看着面前的那张熟悉又冰冷的脸。
仅是一瞬间,她的情绪都土崩瓦解。
臃肿男人看着薄瑾枭,轻笑:“怎么,你是这个小偷的家属?男人?那正好,跟着我一块去警察局做笔录!”
顾倾夏垂下眸。
那一刻,她在他面前的自尊碎裂在地,她所有的不堪,好像都被呈现在他的面前。
对面的薄瑾枭眯眸的俯视她的脸,然后看向身后的许继。
许继收到示意,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递到那个男人的面前:“这样,够了么?”
那个臃肿男人一见到那张支票,眼底像是放了光。
他拿过去,连连说,“够了,够了。太多了。”随后,便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开。
臃肿男人走了。
顾倾夏直面薄瑾枭。
她看了一眼对面那个面容矜冷,气场淡漠的男人,唇角间一瞬间划过很多话,最后,她艰难的动了动喉咙,只是说了一句:“多谢薄少刚才出手帮我。”
她没必要解释,正如他不会信。
正如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拥有着所有出身卑贱之人的劣根之处——贪慕虚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