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慎睨她一眼:“我与你有血海深仇,你杀我都来不及,又何必管我是否自暴自弃?”
司马花翎语噎。
是了,崔慎杀害她的皇兄和皇姐,她该恨他才是!
可是……
对上少年光风霁月的那张脸,她此时此刻竟生不出更多的恨意。
她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感情。
他们践踏她、戏弄她、瞧不起她,她在后宫里的处境,比寻常宫女还要困难。
虽是皇女,却连吃一块糖都很奢侈,更遑论学习琴棋书画。
无数个难眠的长夜里,她甚至也曾产生过对他们的恨意。
至于所谓的父皇……
这么多年来,更是连正眼也不曾瞧过她……
什么是爱,什么是温暖?
司马花翎不知道。
她紧紧握着檀木托盘,慢慢低下头去,泪珠子无端滚落,在糖水里激起圈圈涟漪。
“如果你再聪明一点……”崔慎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颌,欣赏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你大约就是下一个司马宝妆,又或者下一个崔慎。你怀袖里藏着刀,却无法对我拔刀相向,因为你心里很明白,你羡慕我的狠辣与六亲不认,你甚至很想成为我这种人。”
“不是的……”
司马花翎哭得更加厉害,拼命摇头想要否认。
火势渐渐大了。
明月高悬中天,远处的乌鸦栖息在黑色的树梢头,好奇地观望一切。
崔慎盯着司马花翎。
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圆圆,眼睛圆圆,嘴巴圆圆。
和建康其他追求风流飘逸的女郎不同,她并不清瘦,脸颊鼓鼓的,一看就很有福气的样子,此时此刻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挂了她满脸,连漆黑卷翘的眼睫上也都是泪珠。
虽然蠢笨的要命,哭起来的模样却十分动人。
“出身皇族,却不懂如何算计别人。明明面对的是仇人,却还是展露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崔慎蹙着眉尖,轻轻为她拂拭去面颊上的泪珠,“司马花翎,你这样子,以后也是要吃亏的。”
月色盈盈。
少年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别样的温柔。
司马花翎透过朦胧泪眼,怔怔凝视他。
这位白衣少年,宛如一把破开时空的利剑,在那一日干脆利落地介入她的生活,从此让她的日子天翻地覆。
她以为她是从一个地狱跳入另一个地狱,可是,现在这个地狱竟然向她展示了温情的一面。
是了,他虽然杀了好些人,可这段时日以来,从未真正虐待过她。
她甚至……
她甚至活得比以前还要像个人……
崔慎望了眼乌压压的军队,平静地接过司马花翎手中的茶托放到一侧。
他轻车熟路地从她的怀袖里取出那把匕首,郑重地放在她的掌心:“杀了我,然后割下我的脑袋,拿去献给萧衡。凭着这点功绩,起码后半生衣食无忧。若是走运,说不定还能嫁个好郎君。司马花翎,你是不是特别感激我?”
他弯着眉眼,敛去了一贯的温润如玉,嘴角的笑容竟有些痞气。
司马花翎慢慢握紧匕首。
观沧台上,月明之下,她与他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