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古区的清晨有一种颓废美感, 破败的广告牌倒在地上,不知名的树木枝桠飘动,浅浅的金光从天边倾泻下来, 将灰尘仆仆的越野车镀上一层红辉, 四周寂静的只有越野车跑起来时的声音。
只是看似寂静的青苔小巷里偶尔会弹出一只出手来, 又慢腾腾的缩回,倒挂在玻璃高楼上的感染者冲着越野车吐着细长的舌尖, 远处的绯红色天空上有背负双翼的人形感染者在天空中飞过, 卷起几丝清风。
大厦和楼宇逐渐被荒草掩埋, 世界早已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越野车奔跑在回安全区的路上,偶尔会撞上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顾戚一律不回头, 倒是陈戒,兴致勃勃的趴在窗口边儿上往外看。
他从末日来临后一直都在医院里待着, 苟活到现在,没疯都是他心大, 所以他乍一看到窗外的景色,就忍不住打开车窗, 把脑袋探出去。
顾戚开车速度很快,窗外的风几乎是啪啪的打到脸上来, 外面看不见一个人, 偶尔会有一些体型大的不正常、速度比车还快的野猫野狗窜出来,再飞快淹没到草丛里。
陈戒看的瞪大了眼, 又怕自己的样子惹顾戚发笑,所以咬着牙不表现出来,尽力让自己冷静一点,一脸“我很成熟”的表情, 故作随意的问顾戚:“这位哥哥,我叫陈戒,你叫什么啊?”
顿了顿,他又说:“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顾戚。”顾戚坐在前排,方向盘灵巧的绕开地上被野树顶出来的道路缝隙,随口回:“用不着报答我,你爸给了足够的报酬。”
陈戒愣了一下,才问:“我爸?”
顾戚“嗯”了一声,又说:“末日到来,a市沦陷,军区办了一个安全区,就在a市的郊区附近,你爸爸为了寻找你,在安全区成立的第一天就开始发布任务,只是没人能够成功到达骨科医院带走你罢了。”
在此之前其实有不少人接了任务,有的成了鸟嘴医生的口粮,有的跑得快,回去直接弃了,才拖到顾戚来。
如果顾戚来的不及时,陈戒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反正上辈子陈戒他爸爸是没等来自己的儿子。
陈戒一下子红了脸,缩在后面,半天才嘟囔了一句:“不用他救我也能跑出去。”
顾戚勾了勾唇,没说话。
如果他的家人上辈子肯花这么大价钱来找他,他是心甘情愿为他们去死的。
只有被爱的小孩儿,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着刺人的话。
陈戒兴许是看到了顾戚嘴边的那抹笑,顿时偏过了脸,虽然顾戚没说,但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顾戚肯定是在心里嘲笑他还是个小孩,所以陈戒气鼓鼓的不说话了。
车子很快行驶到了基地口,基地口已经形成了一个小集市,进不去基地的人们龟缩在一起,用自己仅剩的生活物资互相兑换,不远处的租车处都能听见集市那边的喧哗,一行三人的车子卷起沙尘,停到了还车口,走下来还车。
顾戚走的时候是一辆车,回来的时候却是两辆,还带回了一个小男生,一看就是任务完成了,顿时所有人看顾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能在红古区走一遍的都是狠人啊!
租车的胖老板收了车,乐的见牙不见眼,一个劲儿的追在顾戚屁股后面说好话,吹捧顾戚,还问顾戚这路上有没有收到什么好东西,愿意高价跟顾戚换。
“特别是药品。”胖老板神神秘秘的说:“我上头有个兄弟,高价收,什么要都收。”
顾戚随手甩上车门,浮灰被震得一抖,血腥味儿扑到胖老板的脸上,呛得胖老板低咳着挪开了视线,再看向顾戚的时候,神色更加谄媚了些。
“回头有好东西我会去找你的,这个给你,谢了你的车。”顾戚随手扔过去一盒药,说:“有什么私活儿你也可以来找我。”
顾戚比任何人都明白像是胖老板这种地头蛇有多难缠,跟他打好关系,以后有的是方便。
胖老板笑嘻嘻的接了,给顾戚留了个地址,说让顾戚有空的时候去喝两杯。
顾戚应付着走了,他直接带着陈戒回了基地,准备直接去交任务。
顾戚进基地的时候是早上十点多,士兵守在安全区门口,基地进出的每个人都要登记,异能者也十分老实,一切都井然有序。
比起来前段时间,基地里的管理加强了很多,最起码异能者不再挑衅士兵了。
顾戚猜想,估计是基地里的权力结构已经短暂的稳定下来了,目前来看是军权占上风,异能者们都老实了。
顾戚的脑子刚转到“基地权利分布图”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来一阵清脆的喊声。
“戚哥,你看这个,我刚才在外面跟人换的。”顾戚一回头,就看见罗枭站在后面跟着走,陈戒冲他跑过来,陈戒手里捧着一朵花,笑的一脸灿烂:“好看吗?”
是一朵白色的大花,外面笼着一层纱,根茎翠绿,被陈戒捏在手里,这种花是一种变异花,没什么攻击力,但是被拔下来之后长达几个月都不会败,观赏性强。
顾戚还没说话,陈戒又抢先说:“送给戚哥。”
说话间,陈戒把花塞了过来,一张帅气青嫩的少年脸涨得发红,吭叽了两秒才小声补了一句:“还是谢谢你之前救了我。”
说完这一句话陈戒转头就跑,结果才刚跑出半步又被顾戚扯着脖领子抓了回来:“往哪儿跑,认路吗你?你还得去跟我见你父亲呢。”
说话间,顾戚晃了晃那朵花,花很好看,但看起来没什么用:“拿什么换的?以后别买没用的东西。”
“拿一块感染者的骨头。”陈戒被拎着后脖颈,肩膀撞到顾戚的锁骨上,他眼睛扫向那朵花,就看见明媚的阳光下,那朵花散发着的柔和白光,那种圣洁又美好的模样好似和昨天的顾戚重合在一起,让陈戒莫名的喜欢。
后背发烫,陈戒不自然的挺直了脊梁,躲开了顾戚的肩膀:“有、有用。”
顾戚问他有什么用,他又磕磕巴巴说不出来,最后一梗脖子:“就是有用!”
江彧坐在轮椅上,被刘琛推过来的时候,正远远地看见这么一幕。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他们如往常一样去基地门口等待顾戚,刘琛推着发涩的轮椅,费力的在土路上行走,轮椅拐过一个弯儿,刘琛本想继续推,却看到轮椅上坐着的江彧猛地挺直了身体。
刘琛后知后觉的一抬头,就看见远处有三个人聚在一起说话。
四周的人仿佛都被模糊掉了,漫天人群都成了背景,只剩下那三个人带笑的脸,江彧能清晰地看到顾戚捏着那人脖颈衣服的白色手骨和清俊的侧脸下颌,也能看到那人回过头来时,通红的耳尖和故作不在意的脸。
那时候阳光很好,照在他们身上,连顾戚的发丝都显得毛茸茸金灿灿的,江彧却觉得如坠冰窟。
没人比他更懂那种眼神,像是被神明从绝境中捞出来的幼崽,呜呜哼唧着向温暖靠近,贪恋的嗅着圣眷的气息,那种向往和孺慕就算藏在心底里,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那双眼太漂亮,阳光一晃流光溢彩,刺眼又惹人生厌,让他想挖出来,狠狠地踩碎。
——
在见到顾戚的时候,刘琛兴奋的都要跳起来了,这几天顾戚不在,他一个人面对江彧心理压力好大,晚上做梦都是江彧掏人心脏的模样,已经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现在一看见顾戚,他觉得自己脑袋顶上的乌云都散了,连忙高喊了一声“顾戚”,又低头喜气洋洋地说:“江哥,顾戚回——”
他一低头,正看见江彧削瘦阴鸷的侧脸和那刺人的目光。
江彧本来就生了一张极有攻击力的脸,唇薄鼻挺,丹凤眼一压,但因为年轻,眉梢缀着满满的少年气,所以只显得锐意,倒不显得冷郁,但顾戚离开的这几天里,江彧越来越沉默,看人的目光像是暗处伺机潜伏的毒蛇,每一片鳞片上都染着阴冷的血腥味儿。
刘琛喉咙里冒出来的声线顿了顿,才小声补全:“回来了。”
怎、怎么感觉江哥更不高兴了?
——
顾戚听到刘琛声音的时候就回了头,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刘琛和江彧,远远地冲他们挥了手,又拉着陈戒一起过去。
罗枭中途就跟他们告了别,他有事要去办,顾戚就拉着陈戒一起过去,陈戒对顾戚的朋友们有些好奇,一双灵动的圆眼滴溜溜的盯着人看,从刘琛看到江彧,又在江彧的轮椅上停留了许久。
他看江彧的时候,江彧也在看他。
陈戒今年才刚十六,比起来满身阴郁的江彧和游刃有余的顾戚,他看起来才是个正常男孩的模样,个子不算高,有两颗小虎牙,眉宇间带着几分小孩儿独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儿,下巴一抬,看起来一脸中二傲气,像是班级里最调皮但又格外有灵气的孩子,十分惹人喜欢。
“你们出来遛弯吗?”顾戚还抓着陈戒的袖子,怕陈戒乱走,随意指了个方向说:“我要先去把这孩子给雇主送过去完任务,晚点我回家。”
刘琛刚想说一句“我们不是出来遛弯的是出来看你回没回来的”,但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了,小心地觑了江彧一眼。
“我们陪你去。”江彧的目光落到顾戚的脸上,薄唇一挑,向顾戚露出了一个苍白纯善的笑容:“一起回家。”
顾戚并没有太在意,他带着江彧跟刘琛、陈戒一起去了安全区东区小酒楼二层里,拿出小木牌,又领着陈戒,去服务台和柜台后面的人交任务去了。
柜台后面的任务管理者正忙着呢,身边被一群人围着,顾戚浑身干净,在灰头土脸的末世人群里本就很吸引眼球,他来的时候,人群中还有人认识他,打量过后出言讥讽:“哟,这不是上次接红古区任务的小哥嘛,任务完成了吗?”
“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该不会根本没敢去吧?”
“我就说嘛,红古区的任务可不是一般人能接的,我上次都差点死在那儿,这小白脸也敢接。”
人群议论纷纷,多是嘲讽,顾戚目不斜视的带着人走到柜台前,拉着陈戒,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木牌来递过去:“1215小队交任务,任务目标陈戒已带回。”
四周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嗤”了一声,说:“又是一个拿假货来忽悠人的,等陈老板来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戒戳在顾戚旁边,本来是在努力维持自己乖乖弟弟的形象的,但看顾戚被人冷嘲热讽,顿时恼了,挑着眉头昂着下巴气急败坏的冲人群喊:“谁说我是假货?你站出来说!我假不假还轮得着你来认了?”
顾戚摁住了他的肩膀。
陈戒本来凶巴巴的,像是个小公鸡一样扑棱着翅膀要叨人似得,一扭头看到顾戚毫无波澜的眉眼,一肚子的脏话又吞了回去,乖乖地往顾戚旁边一戳,不动了。
在他们身后,坐在轮椅上的江彧正望着他们,他的目光从顾戚莹润的手指望到陈戒的肩膀,只望了一眼,又平静的滑开。
四周的人见陈戒这样掷地有声,立马就没动静了,倒是任务管理员立马打起精神来,通知人去找陈老板,并且三番五次的确认:“是叫陈戒吧?陈老板的儿子。”
陈老板,也就是陈戒的父亲,目前基地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陈老板很聪明,末世一来,安全区一建立起来,他就知道异能者的时代来了,这个异能者公会最开始的创建者就是陈老板。
这也是为什么顾戚一定要接下这个任务的原因。有些东西,只有陈老板能给他。
“四位请在休息室里稍等片刻,我们的人已经去通知陈老板了,陈老板马上就到。”
任务管理者带他们去了二楼的包厢,言辞十分殷勤,还给他们上了酒菜。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思子心切的陈老板就来了,陈老板今年四十多岁,挺着将军肚,笑呵呵的,像是个弥勒佛,一进门来就满脸热泪的去抱陈戒,又被陈戒别扭的躲开。
陈老板擦干眼泪坐下,才跟顾戚道谢,郑重又认真,当即表示马上会支付顾戚的酬劳——陈老板发布的任务酬劳十分丰厚,有足足有够一家人生活几十年的物资,还承诺会永远保护、供养救了他儿子的人,否则也不会吸引到那么多人去接任务。
“我并不想要这些。”饭桌上,顾戚什么都没动,他的目光落到陈老板的身上,金丝眼镜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着几分冷光:“我想要基地后面靠近山区的那块地,据我所知,那块地是陈老板的。”
一听到这话,江彧和陈戒没什么反应,倒是饭桌上狂吃的刘琛抬起头来,满脸都是心疼。
要地干嘛啊!要物资啊!陈老板手里头不知道多少好货呢。
基地里目前短暂的划分成了两个势力,以赵区长为首的军队和以陈老板为首的异能者各占一半,陈老板为人油滑,跟赵区长经过短暂的磨合之后,双方逐渐开始和平相处。
这也是为什么基地一改几天前的乱象的原因。
“你要那块地?那块地距离基地居民区太远,根本没人去,还因为靠近山区那片,总有感染者和大型动物来骚扰,你要那块地有什么用?”
当初划分地盘的时候,军区抢占了安全区,只给了陈老板靠近后山的地,让陈老板心里十分不爽,更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主动提出来要这块地。
陈老板有些讶然的盯着顾戚,有些揣摸不清顾戚的意图。
他可不觉得顾戚是个能坑的傻子,能把他儿子从红古区里救出来,顾戚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嗯。”顾戚没有正面回答陈老板,而是掏出来几枚晶核递给陈老板:“如果您不愿意,那我也可以租那块地。”
“这说的哪里话。”陈老板眼珠子飞快转了两圈,立刻把晶核推了回去,和顾戚说道:“那块地是我跟我几个朋友共有的,我也不好做主都送给你,这样,我借给你三年,等三年后,你如果还要借,我们再谈别的,如何?”
顾戚从善如流的收回了晶核,点头道谢。
他本来就没想直接把那块地要过来,陈老板砍价砍得正和他心意,三年足够了。
陈老板见顾戚这么利索的点头,就知道自己是被摆了一道,他也不懊恼,只是对顾戚更起了几分兴趣,眼珠子一转,转瞬就开始厚着脸皮跟顾戚称兄道弟。
“也不知道顾老弟要那些地是要做什么?。”陈老板给顾戚倒了一杯米酒,半开玩笑地问:“难不成要去底下挖金子吗?”
顾戚绕开话题,并没有正面回答。
陈老板也不急,只是转而又邀请顾戚晚上去他家吃宴会,说是要介绍一些人给顾戚认识,顾戚没推辞,应了。
“好,今天晚上八点,在我家别墅里办宴,我带顾老弟跟军区的人见个面吧,咱们都互相认识一下。”
跟陈老板谈完,顾戚三人跟陈老板告别,陈戒本还想跟顾戚一起走,又被陈老板揪着耳朵拎了回去,被拎走的时候陈戒还恋恋不舍的回头喊:“顾哥,你等我明天去找你啊。”
“他很可爱。”跟陈戒告别的时候,顾戚突然听见江彧声线平静的说:“挺惹人喜欢。”
当时江彧用手掌推动轮椅走在前面,顾戚闻声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他的耳朵和蓬松的头发,江彧的耳朵很薄,隐隐能在正午的阳光下看到细小的绒毛和青筋,他的头发很硬,又硬又直,轮椅一颠簸,他的头发就跟着颤。
平时给江彧推轮椅的刘琛早就躲到老远了,假装这路边景色十分好看,怎么都不肯上来给他扶,顾戚只当刘琛犯懒,也没多想,直接伸手扶住他的轮椅,帮着他往前推。
“还好。”顾戚回:“小孩一个。”
兴许是察觉到了顾戚语气里的不在意,江彧不再自己推轮椅,顺从的收回了手,靠在了椅背上。
他的肩膀正好靠在顾戚的手骨上,顾戚的手骨很硬,推动轮椅的时候他们的皮肤骨骼会互相摩擦,江彧垂着眼眸坐着,只觉得那手骨每一次撞到肩膀,都像是一颗小小的糖,从皮肤渗进来,渗进他的骨骼里,要将他整个人都软化了。
彼时他们正行走在吵杂的基地里,四周都是为了生活奔波的人群,有那么一瞬间,江彧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末世之前的人类街头,处处都透着人间烟火气。
期间还有个小插曲,他们穿过东区回别墅的路上,经过基地里搭建的铁皮集装箱群租房时,还看见了顾意和顾夫人。
他们俩正租下一间房,顾意手里拎着一些吃食,没看见顾七的身影。
看来他们三个闹崩了。
顾戚扫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他从路上回到别墅里,远远的还正看见别墅门口地上积着一滩陈年老血。
刘琛一看到那一滩血就想起来这里曾经挂过一个人的尸体,落地的脚都不太自在。
这具尸体只挂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被人偷走了,大概是被这尸体的家属或者是朋友带走了,从那天开始,别墅晚上就再也没人上过门来了,只是在地上留了一滩血迹,怎么都洗不掉。
他生怕顾戚问起,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总感觉这里曾经挂了个尸体挺变态的。
但顾戚像是没看见一样,抬着脚推着江彧就进去了。
他们进别墅之后,江彧才问顾戚:“为什么要那块地?”
顾戚将他的轮椅抬过门槛,才说:“我想种点东西。”
目前基地人多肉少,普通人生活的很困难,但也勉强能活,但是他们很快就活不了了。
因为在三个月后,他们即将迎来最残酷的一个冬天。
末日来临的第一个冬天,零下温度达到负八十度,最冷的时候甚至高达负一百度,大部分植被都被冻死,口粮骤减,基地人数死伤大半。
而在两年后,人们经过寻找、实验,才开始种植变异后的粮食,那个时候,基地里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已经死光了。
所以,顾戚决定提前囤积粮食,等到冬日来临的时候,就是他凭借这些粮食翻身的时候。
当一个普通的异能者没什么用,他想要做的,是这个基地的管理者。
顾戚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和,像是说“今天猪肉涨价了”一样,但是江彧能感觉到他胸腔内蓬勃的野心,像是滚烫的岩浆,沉默的在火山中酝酿。
江彧的手指放在裤子上,隔着一层布料,摩擦着兜里的晶核。
顾戚走的太快了,他被远远抛在后面,如果再不追赶的话,恐怕就再也来不及了。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抛下。
回了别墅里,江彧就回了卧室里,一直也没出来过,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倒是顾戚,在外面奔波了许久,回到家里时难得的放松,他闲来无事,在地板上做俯卧撑,刘琛出去置换物资后回来,还兴冲冲的跟他说:“顾戚,我看见雷霆公会的会长回来了,天啊,你一定猜不到他是谁,他特别威风,扛着一大堆猎物,好多人围着他!”
顾戚正在做俯卧撑的动作一顿。
他趴在地上,脖颈微垂,后颈上的绒毛发亮,他的手臂鼓出流畅漂亮的曲线,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刚刃一般完美,闻言他站起身来,一滴汗珠从他额角落下来,流淌过纤长的脖颈,滑落进白色领口。
刘琛忍不住多看了一秒。
他突然发现,顾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还是这张脸,这具身体,但一股蓬勃的力量却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散发出来,让人看见他就想起了初升的朝阳。
顾戚随意抹掉脸上的汗珠,见刘琛在发愣,他就问:“是白鹤归吗?”
“你怎么知道。”刘琛这才回过神来,又补了一句:“就是比咱们大三届的那个残障儿童会会长,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碰上。”
顾戚勾了勾唇。
他何止是知道,简直是刻骨铭心。
在上辈子,他死的时候白鹤归正在外面出任务,也不知道回来之后有没有被江彧一起吃掉。
想着,他抬脚往门外走:“我有事要出去忙,你先弄点吃的。”
刘琛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厨房走,顾戚临出门时,又突然记起来,回头问了一句:“江彧现在怎么样?”
刘琛被问的一惊,说话都磕巴了:“什么、什么怎么样?”
“他还不能站起来吗?”顾戚有些惊讶:“现在一直不能站?”
刘琛平日里压根都不敢看江彧的腿,生怕一不小心刺激到他,没想到顾戚问的这样坦坦荡荡,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行大字: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不能吧,反正我没看他站起来过。”刘琛谨慎的瞥了一眼卧室的门,然后压低声音说:“但是他吃了一颗晶核,手指里能冒出火来,挺厉害的。”
顾戚若有所思的点头离开了。
刘琛瞪大了眼。
朋友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我说他吃了晶核,他强行越阶啊!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
你多问我一句晶核哪儿来的啊!
顾戚走出门时还在想江彧为什么一直站不起来,他左思右想,估摸着大概就是因为自己这辈子改变了江彧的路线,也许江彧上辈子有什么机缘,让他重新站起来了。
他这辈子改变了路线,也就导致江彧不能站起来。
顾戚暗暗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他既然插手了江彧的人生,那就应该负责到底,最起码要让江彧站起来。
思考间,他已经从别墅前走了出来。
果然如同刘琛所说,外面特别热闹,一群人被簇拥着从基地门口的方向往别墅区的方向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神色冷淡的青年,身穿黑色作战服,脚踩战地靴,身上隐隐有电弧闪烁,身姿挺拔,眉眼冷锐,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对方抬起一张脸来,扫了顾戚一眼。
正是白鹤归。
两人的目光正撞上,彼此都是一顿。
白鹤归身边的人目光也都投了过来,见了顾戚有些惊讶的喊:“哎呀,这不是顾戚吗?”
顾戚的目光正从白鹤归身上收回来。
虽然隔了一辈子,但是当顾戚再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只觉得心里发冷。
上辈子,顾戚在他手里吃尽了苦头。
顾戚和白鹤归是刚拐卖回来的时候认识的,白鹤归的父亲是警察,亲手办的顾戚的拐卖案。
那时候白鹤归都高中了,顾戚还是个脏兮兮的臭小孩儿,他从深山里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报警,当时太晚了,白父把他直接带回家,第一次去白家的时候,顾戚怯怯的站着,从刚下楼来,神态淡漠,模样出色的白鹤归手里接过了一瓶冰可乐,从那时起他就喜欢上了白鹤归。
他追了白鹤归很久,白鹤归才松口说如果顾戚能够跟他考一个大学,就和顾戚谈恋爱。
不过后来末日来临,这件事就被搁置了,后来他们在安全区里碰见,彼此也都成了不同的模样,白鹤归成了高高在上的雷霆会长,顾戚成了觉醒大力异能的普通人。
那时候顾戚不懂什么叫“差异”,见了白鹤归,还是去缠着他,闹了很多笑话,背地里很多人说顾戚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且那个时候他们再接触时,顾戚赫然发现他们之间夹了一个人。
那就是顾七。
他几次撞见白鹤归送顾七回家,那时候他就站在二楼的窗户上,看着两人说着亲密的悄悄话,然后再互相分开。
顾戚那时候才明白,对于劣等人来说,被放弃是常态,包括曾经答应他的恋人。
他自此窝在家里,没有再去找过白鹤归。
“白哥,这个是总缠着你那个小弟弟吧?”白鹤归旁边,有人笑着说了一句:“要不要拉进队伍啊,我记得他身体挺弱的。”
“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基地,他跟家人失散,一个人找过来很辛苦吧。”
“啧啧,该不会是特意来别墅区找白哥的吧?”
“啊,我记起来了,他以前总来找白哥玩儿,不过白哥训练,没空管他。”
断断续续的讨论声从四周传过来,被围在最中间的白鹤归侧过头来,狭长的眼尾里带着几分凉意,略过说话的几个人时,他的眼底里暗含警告。
四周静了一瞬,几位朋友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都知道白鹤归是不喜欢自己和顾戚被放到一起讨论。
他们闭嘴了,白鹤归才从这些人身上收回了目光,继而看向顾戚,没什么情绪的说:“过来。”
下一秒,顾戚抬脚,正直奔着他走过来。
顾戚穿着一身方便的运动衣,带着金丝眼镜,细碎的黑色头发落到眉梢上,因为人太白,就显得有几分书生气,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像是弯弯的月牙儿,看起来好似和这末世格格不入。
像是个没牙的奶猫,根本没办法在这末世里生活下去。
见他走过来,白鹤归眼底里闪过淡淡的不耐,站直身体,迎着顾戚的方向看了过去——顾戚当初被拐卖的案子是他父亲办的,他父亲特别心疼顾戚,一直叫他多照顾顾戚,他不能当看不见。
只是顾戚对他的喜欢让他觉得厌烦不已,他也曾随口敷衍过顾戚,按顾戚的性子,恐怕一见到他就要扑上来,死死的缠着他。
此时,顾戚正走到他身边来,白鹤归的薄唇刚微微张开,一句“以后你就跟着我,乖一点别惹事”才刚到喉咙口,顾戚已经从他的肩膀处走过了。
顾戚走得极快,身上还带着一阵风,吹起了白鹤归柔软的发丝,四周的人静了几秒,都颇有些尴尬的挪开了视线。
好像...顾戚跟以前不太一样呢。
白鹤归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的目光冷冷的扫过顾戚的背影,又绕开。
虽然他不喜欢顾戚,但是他习惯了顾戚的顺从,这还是第一次被顾戚无视。
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让白鹤归十分不舒服。
四周的人默契的继续向前走,假装自己没看见这么尴尬的场面,而顾戚压根就没多看白鹤归第二眼,他上辈子确实喜欢这个人,但所有喜欢都被搓平熬干了,现在再看见白鹤归跟看见陌生人一样。
顾戚走后,白鹤归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身上的电弧噼里啪啦的响,充分昭示了白鹤归骤然变差的心情。
四周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的问:“白哥,要不要管一管?我看他一个人乱走,说不准有危险,现在这世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必。”白鹤归冷冷的看了顾戚一眼,语气冷淡的说:“让他自己闹去吧。”
虽然不知道顾戚在折腾什么,但是他懒得多管。
反正顾戚喜欢他喜欢到离不开,到时候还是会像是以前一样,乖乖的回来。
——
顾戚从别墅区离开,穿过整个基地,走出基地大门,在基地门口站了片刻。
基地门口多是一些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以老弱妇孺为多,三三两两的挤作一团,都是面黄肌瘦,灰败麻木的样子。
顾戚在人群中扫了几圈,选中了十几号人。
——
六月炎炎,基地门口,刘娟抱着手里的半岁多大的孩子,努力的把干瘪的□□塞进孩子的嘴里,她早都抛却了羞耻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也无所谓,只想喂饱自己的孩子,但是却一点奶水都挤不出来,小孩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干干的张着唇瓣,昂着头来吮。
刘娟的丈夫拿出水瓶,晃着最后一点水,往妻子的嘴里去喂,妻子又把水喂给孩子,喂着喂着,刘娟便落下泪来。
丈夫匆匆去擦:“别哭,我一会儿去找找有没有活儿干,胖老板哪儿说不准还要雇人看车呢。”
但实际上他们夫妻俩都知道不太可能找到活儿干,说这些话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基地门口的人太多了,最开始人们还要几个面包,几瓶水,但是随着吃食越来越少,人们快开始什么活儿都干,老板们不再缺人,给他们的东西就变成了半个面包半瓶水,根本不够吃。
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在怀里逐渐衰弱,那种感觉心如刀绞,刘娟眼泪根本止不住,急的她丈夫一直伸手来擦,擦着擦着又捂上了自己的眼睛,耸动着肩膀抱着她落泪:“都怪我没本事。”
刘娟心如死灰,她的力量太小了,拼尽全力也只能在时代的浪潮里发出一个小小的气泡,能卷起海啸的只有那么一小批人,而她,只能无力的看着自己逐渐消亡。
就在她心如死灰,恨不得直接死在这里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温和的询问:“您好,请问您现在有空闲吗?我有一些工作需要人手,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三餐和住处。”
刘娟愣了两秒,继而猛的扭头看向了发声的人。
那是个很清俊的男生,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运动服,干净整洁,一双桃花眼里带着几分笑,看上去很纯良温润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瓶水,主动递给了他们:“喝一点吧。”
刘娟的丈夫拿走水瓶,谨慎的没有直接喝,刘娟倒是立马点头答应:“我们有空,我们跟你去。”
丈夫抓了一把刘娟的手臂,刘娟甩了甩胳膊,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还有别的活路吗?”
丈夫不再说话,而是又一次沉默的看向顾戚。
顾戚冲他一笑,然后如法炮制,在短短几分钟内,挑出了十个家庭,都是夫妻带孩子,或者夫妻带老人的组合,加起来足足三四十人。
虽然说在末世里青壮力更好干活,但是顾戚更倾向于带着家庭的人,他们有牵挂,有妻有子,需要生活来源,会好好帮他干活。
因为人数众多,顾戚带人进基地的时候还交了不少晶核,庞大的人群引起了不少围观,其中也有人窃窃私语。
“招收这么多普通人干嘛?他们能做什么啊!”
“还有婴儿和老人,那不是纯吃白饭的嘛!”
“这人有点眼熟,好像是姓顾的,我昨天在异能者任务告示栏那里见到过他。”
外人窃窃私语,跟在顾戚身后的人也十分不安,他们身无长物,只能随波逐流。
顾戚把他们带到基地里,一路领着他们去了基地后山,经过别墅区的时候又把刘琛喊了过来,叫刘琛去取物资,然后和他在基地后山汇合。
后山很大,很空旷,基本上除了山就是树,一眼望去连块平坦的地面都不好找,一行人都站在草里,局促的等着顾戚来安排。
刘琛提着顾戚交代的物资匆匆赶来,一见到这些人也跟着傻眼了,呆愣愣的蹲在后山的山头上问顾戚:“顾哥,你说叫这些人干嘛?”
“种地。”顾戚将陈老板划分给他的地盘分成十份,一个小家庭负责一份,然后给每个小家庭一把种子,叫他们负责劳作这片地。
种子是顾戚闲来无事四处收集的,迄今为止也就收集到了三种,都交了出来给他们种。
当然,每一个人分到的地都很大,他们肯定种不完,但没关系,在日后,这片地会有更多的人来种的。
刘琛捏着顾戚给的那一把小种子,一脸茫然的看:“这是啥种子啊?我咋没见过。”
以前刘琛家在山里,春种秋收都帮家里忙活,也是一把种田好手,这也是顾戚把他抓过来的原因。
“变异的植物种子。”刘琛拿的这种种子会结出来类似于地瓜一样的植物,但是不是长得地下的,而是长在树上,产量很高,容易保存,就是不太好种,需要人日夜看护锄草。
这种活儿普通人干最合适。
刘琛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成本,目瞪口呆的看向顾戚:“可,可是这不就赔本了吗!管他们一日三餐不知道要多少钱呢,这点地瓜那够啊。”
顾戚踢了他一脚:“别管,去干,从今天起你就守在这,教他们搭大棚,给他们安排吃食,顺便负责每天巡逻后山,碰见感染者就跑,种出东西来跟我说。”
刘琛的脸扭成了痛苦面具,唉声叹气的把物资分发下去,第一次觉得跟江彧一起待着也不错,最起码不用在这苦哈哈的干活。
物资不算多,但对于这群人来说已经是极珍贵的了,顾戚还让刘琛带了两罐奶粉喂小孩喝。
被带来的那群人千恩万谢,一些感性些的女人直接热泪盈眶。
他们这些没什么本事的人,在末世里能找到这么个容身之处太不容易了。
顾戚确定他们没问题之后,才转身离开回到别墅里去。
他到别墅的时候是七点多,恰好看见江彧坐在轮椅上,在窗台处往外看,那时候东边的天色正暗下来,从高处深深地压下来,西边的夕阳不甘心的挂着,倔强的散发最后一点红光,江彧的半个肩膀被橘红色染成暖色。
他分明沐浴在阳光下,却好像更消沉了,脊背虽然倔强的挺着,可头颅却渐渐地垂了下去,像是一个抓不住太阳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然后堕入无边黑暗里,苦等下一个黎明。
那背影竟然显得有几分...孤寂?
顾戚几乎是不可控制的想起了上一辈子的江彧,那时候还是异能者的江彧意气风发,变成感染者的江彧也是睥睨万物,只是现在的这个江彧却意外的颓然。
顾戚自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他想,江彧也许需要一些来自外部的刺激。
这个人心高气傲,一味的把他保护在壳里,只会让江彧逐渐枯萎,但如果把他放出去,接受风吹雨打,他一定能再站起来。
顾戚快步走上前来,伸手抓住了江彧的轮椅。
“一起出去走走吗?”他轻声说:“我晚上有个约,你知道的,陈老板邀请的。”
江彧银色的眼眸骤然抬起,灼灼的盯着顾戚看了几秒,才轻轻地撇开了头:“算了,带我太麻烦。”
顾戚捏着轮椅手柄往外推,随口回:“不麻烦。”
从别墅里出来的时候基地里的天更暗沉了几分,深蓝色的云雾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基地里的人们开始分批往住处狂奔,夜晚的基地并不安全,饿极了的人比感染者和变异动物更可怕。
顾戚和江彧这对组合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走在路上像是在沿途赏景,微风和月光打在顾戚的脸上,将他的脸映的一片皎洁,那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让他走出了几分偶像剧的感觉。
而坐在轮椅上的江彧恰好隐匿在顾戚身影之下,轮椅推动的时候,只能看到他放在轮椅上的一只手。
苍白削瘦,一点血色看不见,像是穿着黑袍的巫师,连指尖都透着不祥的气息。
清俊和阴郁交织在一起,格格不入之间却又流淌着一种诡异的和谐,他们逆着纷乱的人群慢悠悠的穿过街头小巷,轮椅碾过地面暗黑色的血迹,嘎达嘎达的发出声响,路边租不起房的流浪汉缩起了脚,生怕挡了这两个看起来就很矜贵的人的路。
直到他们站到了陈老板的别墅前。
陈老板今夜邀请了不少人,别墅院子里金碧辉煌,发电机轰隆隆的响,角落处还有悠扬的钢琴声传来,保姆端着各种菜色穿梭其间,穿着西装的人举着酒杯觥筹交错,看上去和末世前毫无分别。
而在基地外,不知道多少人正葬身于感染者的獠牙下,连尸体都不曾留下,血腥和欢笑碰撞在一起,织成了一副诡诞的巨画,每个人都被描绘在其上,不知下一笔该落向何方。
“顾戚哥!”守在别墅门口等的百无聊赖的陈戒在听到轮椅声的时候就冲了出来,像是从宫殿里蹦出来的小王子,亲手在顾戚和江彧面前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
陈戒穿着一身合体的小西装,胸口处还缀着胸针,头发打理的反光,闪亮亮的跳到顾戚前面,一张口就是抱怨。
“来了好多人,我都不认识,我爸一直叫我喊他们叔叔,我超烦的,顾戚哥,我等你好久啦,你怎么才来。”
顾戚推着江彧正走到别墅院子里面,他远远看到陈老板被一群人围着,看见顾戚来了,陈老板笑呵呵的带着一群人走过来,指着顾戚说:“兄弟们,这位小兄弟就是我说的救了我儿子的顾戚。”
顾戚抬眸看过去,站在陈老板身后的人他有些认得,都是上辈子的大佬,有些不认得,大概是死在了中途。
“你们好,我是顾戚。”顾戚的目光扫过四周,向每一个人露出温润的笑容,又调整了江彧的轮椅:“这是我的朋友,江彧。”
没多少人在乎江彧是谁,但他们还是给面子举着香槟和江彧打了招呼,陈老板笑哈哈的把顾戚亲自迎上了一个比较靠近主位的客位。
他们落座时,顾戚敏锐的发现在场的人被分成了两拨,在陈老板右边的一拨人形容散漫,男女老少都有,吵吵闹闹喝酒抽烟,随意的坐在一起,一眼看过去都是异能者,而另一伙人坐在陈老板左边,身姿笔直挺拔,桌上的食酒一点都不碰。
双方气场不太合得来,但彼此都在容忍对方的存在。
顾戚坐下时,一个长相白净的姑娘偷偷给顾戚眨了眨眼,是被他救过一次的刘区长女儿,刘芸。
顾戚看到了,但是没有回应,因为对面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而且对面还不止刘芸一个熟人。
就在他们对面,白鹤归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坐着,棱骨分明的手骨握着香槟,在他的头顶上白色水晶灯摇摇晃晃,晃在香槟杯上,有点刺眼。
“顾老弟来基地来的晚,估计都不认识这位吧,来,我给你们俩介绍一下!”陈老板喝高了,站起身来,笑眯眯的指着白鹤归说:“赵区长公事繁忙,今天没来,而这位!是我们赵区长的外甥,白鹤归,也是我们异能者公会,雷霆公会的会长!对了,白老弟,到时候德阳残障机构那个任务你记得带上两个我的人,让他们见见世面!”
提到“德阳残障机构”,四周的人们都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坐在对面的白鹤归抬起眼帘来,他生了一双眼尾上翘的瑞凤眼,眼底水波荡漾,就像是粼粼的湖面一样吸引人,但他神色太冷,以至于眼眸扫过来时反而带着几分冷冽,扫了陈老板一眼,施舍似得的点了点头。
像是只骄傲的仙鹤,每一根尾翼上都泛着冰冷而华丽的银光。
“白老弟,这就是顾戚,救了我儿子那个。”陈老板的大笑声几乎能掀翻别墅,不管白鹤归如何冷淡,他的态度都一如既往:“来,我们碰杯!”
顾戚和白鹤归目光交错了一瞬间,又彼此若无其事的滑开,就像是两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连第二眼都没有多看。
四周人群喧闹,没人去关注他们两个,顾戚在吵闹中举起酒杯,又在觥筹交错间替江彧倒了一杯。
那时候白鹤归却恰好抬起头来,清晰地看见这么一幕。
别墅的大院里的水晶灯光芒太闪,将四周的人影映的模糊不清,无数个酒杯高高举起,里面的液体摇晃,手指和杯壁遮挡住了顾戚的小半边脸,他从手臂的缝隙中看到了顾戚垂头和身边的人说话的模样。
顾戚还是原先那张脸,但是却好像跟原先完全不同了,平日里总是压着几分愁绪和不甘的眉眼里盛着几分笑意,桃花眼里倒映着一片人影,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末了唇角微挑,被酒水浸润的唇瓣一片嫣红,笑起来时很像是某种粉嫩嫩的花,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让人的味蕾尝到一点甜味儿。
白鹤归看的更加烦躁了,整个人都有些说不出的恼。
苦酒入喉,在胸腔里浇起一团火,白鹤归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旁边,正和江彧的目光撞上。
短短两秒的对视,就像是雄狮侵入了另一头雄狮的地盘,彼此都觉得如芒在背,分外不适。
白鹤归的反应更大一些,他放下酒杯,随意找了个理由,从桌上离席了。
他一起身,跟他一起来的队员也跟着站起身来离开,出了别墅里,身后的队员们才开始语气不忿的说话。
“这个姓陈的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啧,上次他还从我们这儿薅走了一百把枪呢,真烦。”
“他现在变着法儿的往我们的任务里塞人,德阳残障机构那个任务那么危险,他就想着来蹭我们便宜,无耻小人。”
“他说那个救了他儿子那小子不就是顾戚吗?追咱们白队那个。”
“嘘,别提他。”
四周队友们的声音太过吵杂,吵得白鹤归脑海发刺,他的脚步走的更快了些,从富丽堂皇的别墅里走出来,清风吹过他的发梢,他隐入了平静而泛着些土腥味儿的冷清小巷。
比起来陈老板的别墅,这里反而更让他放松。
只是在转角的瞬间,他看见角落里靠缩着一个小孩儿。
对方很瘦弱,缩着肩膀,很可怜的模样,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侧脸衬得尤为白嫩,白鹤归一眼扫过去,因为对方那熟悉的轮廓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顾戚?”
但他很快意识到,顾戚在身后的别墅里,眼前这个小乞丐只不过是和顾戚有几分相似而已。
他有一瞬间的羞恼,却又不知道这羞恼从何而来,他抬腿想走,却看见角落里的人昂起头来,虚弱的伸出几根纤细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裤脚。
羸弱,脆弱,像是一朵菟丝花,艰难的攀附着他的枝桠。
在某一瞬间,地上的小乞丐的模样好似和多年前第一次来到白家的顾戚重合到了一起,轻轻地戳了戳白鹤归的心尖。
真像啊。
他蹲下身,情不自禁的低唤了一声:“顾戚——”
命运的齿轮走到这里,咔哒一声,拨向了另一个方向。
顾七躺在地上,看见那人蹲在自己面前,锋锐的眉眼像是一把寒刀,像是在冰雪中浸过,但盯着他看的时候眼底里却闪过一丝温柔,低声喊他的名字。
他本以为白鹤归喊出了他的名字、救了他,是因为认识他,但他醒过来之后才知道,白鹤归并不认识他,救他也只是因为他长得太像顾戚,所以才会救他。
那一声名字,不是顾七,是顾戚。
他的幸运从顾戚开始,也从顾戚结束。
在那一瞬间,说不清的嫉妒焚烧了顾七的理智,他好似永远都是顾戚的替身,永远都是因为顾戚而存在的,在顾家是这样,在白鹤归这里也是这样。
只要一跟顾戚扯上关系,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要争上一争。
好的坏的,他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