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 人群三三两两的从宴会上出来,热闹逐渐分散,人群渐渐淹没在黑夜里, 顾戚推着江彧行走在街头小巷, 偶尔四周会传来行人匆匆的脚步声和小动物们窸窣的脚步声, 月照枝头,身上的酒气和人群的喧闹气被吹散, 夜色的凉意逐渐攀上了顾戚的手臂, 顾戚紧了紧手里的轮椅, 推得快了几分。
恰好这时,他身前的江彧问了一句:“德阳残障机构,是在边阳区的那座残障人士机构吗?”
刚才在酒席上, 陈老板跟白鹤归聊了很多关于任务的事情,顾戚听了一部分, 他们说的是要去残障机构里救走一些残障儿童。
“是,就是那个残障儿童机构。”顾戚点头。
他们a市有一个专门为残障儿童设立的残障机构, 什么聋哑儿童,盲童, 残疾儿童,只要智力没有太大问题, 都可以送去这所残障机构。
这所机构会教他们简单地学会一些知识, 如何照顾自己,如何和社会接触, 如何做一些工作来养活自己,等他们成年了,残障机构还会专门找一些福利机构来安置他们,给他们找工作。
顾戚记得这所机构还经常被各界人士捐款。
“出现变异的时候, 这所机构里的残障儿童们都没逃出来,有些人变成了感染者,但还有些残障儿童被职员们带着藏起来了,就在几天前基地里接到了从机构里跑出来的职员的求救,赵区长打算带人去端了德阳残障机构里的感染者,准备让白鹤归带队。”
顾戚说完这些的时候,发觉江彧的身形有些僵硬,他低头看时只能看见江彧的头顶,江彧的发丝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是想抬头,又强行停住,然后继续说:“之前,我就是要被送往这里。
顾戚一个晃神,江彧的轮椅直接卡在了石头上。
上辈子江彧是从德阳残障机构里出来的?
如果没有他之前横插一手带回江彧,江彧现在就应该在德阳残障机构里,德阳现在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上辈子的江彧说不定就是在德阳里站起来的。
换句话说,德阳里有可能有能让江彧站起来的东西。
“怎么了?”轮椅歪掉的时候,江彧稳稳地抓住了轮椅的手柄,他扭过头,却看到顾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像是愧疚,又像是茫然,最后逐渐坚定,像是被点燃的火把,起初只有一点星火,但不过几秒,就明烈的燃了起来。
“德阳残障机构...那里的感染者应该不少,不如我们一起去一趟?”
头顶上的声音飘下来的时候,江彧有些发怔:“去哪里做什么?刚才陈老板不是说哪里很危险吗?”
他只不过是想起自己差一点就被送到哪里而有些庆幸自己遇到了顾戚而已,却没想到顾戚突然提到这一茬。
“德阳里人多,感染者多,好东西肯定也多,说不定那件就对你的身体有帮助。”
月色下,顾戚捏着江彧的肩膀,感受着被困在这具身体里的逐渐衰败的灵魂,神色认真的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重新站起来。”
那时候月色太美,将顾戚的脸也染出了三分柔光,江彧唇线苍白,定定的盯着顾戚看了几秒,才嘶哑着声音说:“太麻烦了,带我去德阳残障机构,路上会很拖累,我,我吃过晶核,但我还是没站起来,有可能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不会。”顾戚笃定的打断他的话:“你会站起来的。”
上辈子叱咤风云的江彧,这辈子怎么可能会站不起来呢?
顾戚眼底的光芒太耀眼,满天星光都显得暗淡,江彧喉结滚动了一下,继而被烫到了似得转过了头,半响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顾戚又推他向前走,这一次走的又急又快,像是要把他直接推到德阳残障机构里一样。
江彧坐在轮椅上,只觉得心口滚烫,像是有火在烧。
出发去德阳残障机构的任务很急,昨天晚上刚刚在陈老板别墅里吃过晚宴,今天顾戚就听到了风声,白鹤归他们要在下午三点在基地门口集合,准备出发去德阳。
接到消息的时候,顾戚正在为这场任务练打靶。
就在昨天,他们从别墅出来的时候陈老板送了他两把□□,估摸着是从军区那里搞来的。
□□他上辈子就用过,准头很足,拿着随意试了试手感。
这两天刘琛去山里种地,家里就只有顾戚跟江彧两个人,江彧能从卧室的大落地窗里看到顾戚的侧影。
顾戚骨架不算壮,挺拔的肩膀下是劲瘦的腰身,他换下了以前的运动衣,穿上了陈老板送来的作战服,作战服紧紧地绷着他的小腿,勾出流畅的曲线,作战靴裹着脚踝,走起路来会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清晨的阳光洒下来,照在顾戚的后脖颈上,把他的头发照的毛茸茸的。
如果用手捻一下的话,手感一定很好。
江彧远远地望着顾戚的身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轻轻地捏着膝盖上的另一把枪。
陈老板给了他们两把枪,顾戚分给了他一把。
他的另一只手上绕着一缕银色的火苗,灵动的像是一条游蛇,飞快的顺着他的手臂翻爬,火苗因为是银色的,在阳光下并不明显,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厉害的模样。
只是偶尔那一缕火苗脱离江彧的手腕,飞到它处时,一烫就是一个细小的窟窿,无论是玻璃还是地板,都禁不住它的温度。
烫到人身上,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在临出发前,顾戚还特意抢在白鹤归前面离开,他不想在德阳残障机构跟白鹤归碰上,有一种去抢别人任务的感觉。
走的时候顾戚还叫上了罗枭,罗枭当时就在在一旁抽烟,见了江彧,的罗枭走上前来,冲顾戚吹了个口哨:“带他一起去吗?”
听到罗枭的声音,江彧面无表情的抬眸扫了一眼他,正看见罗枭一身悍戾的目光和身上的血腥气,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硬茬子。
“嗯。”顾戚随手将枪支插到腰上枪套内:“江彧很厉害的,他不需要别人保护。”
顾戚对江彧有一种盲目自信,他觉得就算把江彧丢进高级感染者的修罗场里,江彧都能杀出来一条血路,所以说起江彧的时候,语气里满满都是笃定。
罗枭听得挑眉,顺手点了根烟,跟江彧吹了口白色烟雾:“他还挺崇拜你。”
罗枭就说了个调侃的话,却不知道戳到了江彧那根神经,江彧突然侧过了头看周边的风景,好像周边的景色多好看一样。
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微微发红的耳垂。
顾戚三人出基地门口的时候,基地门口还很热闹。
基地门口永远堵着一群人,麻木而卑微的活着,向每一个进入、离开基地的人乞食,顾戚一行人里只有罗枭抽着烟看了一会儿,把自己这次出去带着的口粮分出来一些,给了几个小孩子。
他一递食物,四周的孩子们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涌了上来,瞬间将罗枭包围住,带着哭腔的童音炸开,层层叠叠的声浪淹没了罗枭的话,一双双手抓着罗枭的手臂,竟然逼的罗枭有些手忙脚乱,一米八的壮汉愣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挣脱出来,一路跑出很远,才彻底甩脱这些小孩。
“外面的孩子越来越多了。”离开的时候,罗枭语气有些感叹:“估计是家长也养不下去了,只能放他们出来,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
顾戚当时正推着轮椅,并没有回答罗枭。
因为越往后的情况会越糟糕,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竞争不过那些感染者们,在上辈子的末日寒冬里,有些人饿极了,是连自己队友的尸体都吃的,甚至还发生过易子而食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最后基地会被感染者围城的原因。
——
这次出发去德阳残障机构,顾戚租了一辆比较大的绿皮卡车,他负责开车,把罗枭跟江彧丢到了后面的车斗里。
绿皮卡车发动,车速不快的行驶在路上,基地门口的人群纷纷让路,车子出了基地的大门,晃晃悠悠的驶入了末世后的世界里。
比起来不久前的末世初期,现在的城市衰败了很多,街头巷尾的车和满地的高楼都被植物攀爬,被野鸟做巢,但同时也热闹了很多,各种变异动物在城市中穿行,变异后的猫猫狗狗都不算什么了,他们远远的还看见了奇形怪状的感染者。
顾戚靠在铁车皮上,对这次的德阳残障机构充满了期待。
——
六月的宿舍里没有空调,本应该是闷热的宿舍里却传来一阵阵湿冷的风,隐约间还有些腥味儿,简易从沉睡中醒来,摸索着从床上爬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冷呢,这不是六月份吗?
他下来的时候好似踩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有点弹性,很薄很韧,还湿湿滑滑的,被他踩到了后“嗖”的一下抽了回去,吓得简易“啊”的一声抓紧了身旁的床栏杆。
这么湿,难道是拖布吗?
他看不见,只能缩着脚僵硬的在床边坐着,过了好几秒他才颤微微地喊了一句:“唐落?”
外面没动静。
简易有点难过,唐落已经好几天不理他了,而且残障机构里的人都不见了,是放暑假回家了吗?那为什么他的家人没来接他呢?
是把他丢在这里,不想再要他了吗?
简易在床上缩了一会儿,最后又慢腾腾的下楼,顺便在床边摸索自己的手杖。
他摸索了一个空,正要收回手,手杖已经被送到了自己的手边。
简易欣喜的喊:“唐落,是你吗?”
宿舍里回荡着他空荡荡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
简易犹豫着探出一只脚来,这一回,他的鞋子被人拿着送到了脚上,他落脚的时候也没有再踩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简易甩着手里的盲人手杖,慢吞吞的起身往外走。
他推开门时,走廊里响起了晚自习的铃声,这是晚上六点半了,要去吃晚饭了。
平时这个时候走廊里应该都挤满了同学的,但此时走廊里一阵安静,只有手杖点在地上的声音,他从台阶上走过,好似踩到了一层厚厚的油脂,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儿,头顶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他去摸脑袋,摸到了一点水滴,泛着些腥味儿。
哎,是水管漏水了吗?
满是被拖拽出的血迹与残肢的宿舍大厅里,感染成毒蜂的男宿管在棚顶倒挂,一滴滴粘液顺着它的口器向下滴落,无知无觉的盲人简易站在一片人间炼狱里,昂起头来,清秀的脸蛋上带着几丝茫然。
“职员怎么还不来修呢?”
——
“德阳残障机构曾经是全国最出名的残障机构,曾经有人这样形容德阳残障机构:所有残疾人的天堂。”
“因此,德阳残障机构风靡一时,很多人都会把自己家的孩子送过来,也有很多社会捐赠。”
率皮卡车停到了残障机构附近,罗枭作为一个走哪儿混到那儿的无业游民,比他们对残障机构了解多了,指着残障机构里面给他们科普:“来之前我大厅了,他们残障机构是被一群蜂虫给占据了,很多人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的蜂虫,然后开始吞吃人类。”
“这里的孩子们多是问题儿童,缺胳膊断腿都算好的,弱智也有不少,根本就躲不掉,所以死伤惨重,也不知道这次还能救出来多少个。”
其实罗枭不明白顾戚为什么要来这儿,这里明显是个感染者老巢,也没人下达任务,但他总觉得顾戚不是干赔本买卖的人,所以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已经站到了德阳残障机构的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车赶到德阳残障机构门口的时候,不到半分钟,不远处又来了一辆车。
从车上下来的是以白鹤归为首的一群人,大概十来个。
他们双双停留在残障机构门口,就像是两个一起来拉活的出租车司机,面对着同一个客人,彼此都有几分“同行相见”的尴尬。
顾戚本来特意早走一会儿,就是想避开白鹤归,没想到正撞到一起了。
——
“白队,咱们的车停好了。”说话间,后面有人跑过来,低声说:“进吗?”
任务还是要出的,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耽误大家的任务。
白鹤归抿着唇,转身上了车,只是他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顾戚的身上的。
他没想到,顾戚居然也会来这里。
因为那个跑出来的教师掏不出来昂贵的任务报酬,所以根本就没有对异能者们发布过任务,是赵区长直接跟白鹤归下达的命令,基地里的其他人压根就不知道。
白鹤归猜测顾戚在昨天晚宴之前,恐怕都不知道德阳残障机构这个地方。
“就他们俩,也敢来德阳残障机构?”白鹤归的身后,说话的队员语气里难掩嘲讽:“也不怕回不来。”
“白队,要不要管一管?”也有人小心的问:“德阳残障机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管他们做什么?要我看啊,这个顾戚就是跑来咱们这装样子来了。”说话的是白鹤归的一个朋友,叫李峰泽,黑黑壮壮的,语气嘲讽的说:“以前咱们不总是说顾戚拖白哥的后腿吗?他估计是特意来这儿跟咱们抢一个任务,跑来证明自己,表示自己不需要帮忙,你越是要帮他,他越是不接受呢。”
白鹤归原本紧蹙的眉头稍缓,没回话,而是扫向了在不远处站着的顾戚。
原来顾戚是这么想的吗?
而此时,顾戚正在打量德阳残障机构。
眼下撞上了也没办法,他总不能把德阳里的好东西拱手让人,只能硬着头皮进了。
德阳残障机构曾经作为全国最知名的机构,排场还是很大的,机构门口足有几十米宽,最前面还摆着一颗大石头,上面写着德阳残障机构六个大字,门口两旁是超大的路灯,将四周照的灯火通明。
乍一看好像就是个普通校园的样子,如果能忽略掉地上残留的黑色血迹、远处翻倒的车,以及在机构保安亭内探出一只眼来的感染者的话,这画面还挺美好的。
这位感染者身穿保安服,身形十分佝偻,脖子却变得又粗又长,足有三四米长,半米宽,如同长颈鹿一般,大概是所有营养都被脖子吸收走了,保安从锁骨往下瘦的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吹走,上半身重下半身轻,脖子的顶端也不是脑袋,而是一只足有半米宽的圆眼睛,那只眼从保安亭的窗户里探出来,高高的立起来,冲着他们眨了眨眼。
血色的高中大门和保安亭内的大眼怪物组合在一起,活像是个张大了嘴的炼狱,等着他们进去,将他们吞吃入腹。
两伙人都在这时拿出了手里的武器——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做好了准备,有一场硬仗要打。
“喂!你们几个,过来登记啊!”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保安厅里突然传出来一阵人类的嘶哑喊声。
站在门口的两伙人都跟着僵硬了片刻,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保安亭里的感染者...在和他们说话?
雷霆公会的队员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转头看向白鹤归问:“白队,你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白鹤归手持枪械,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眉眼冷冽的盯着那保安亭里的感染者。
他从没见过会说话的感染者。
如果里面是疯狂渴求鲜血的感染者和满地的尸体他都不会退缩,但是偏偏这里面的感染者像是人一样在和他打招呼,这就让他拿捏不准了。
倒是顾戚若有所思。
会说话的感染者他上辈子没少见,但是那时候都已经是末世第三年了,感染者们基本都已经到了三级四级,智商已经恢复到人类四五岁的状态了,说话不成问题,但是现在的感染者等级多在一级,跟野猫野狗没什么区别,只有猎食的本能,也不知道这个保安是如何说话的,而且看他的状态还能简单的思考。
但这玩意儿好像连嘴都没长,也不知道从哪儿吃人。
顾戚再三打量不远处的这个保安,发现对方真的只有一级,顿时来了兴致。
事出无常必有妖,上辈子能养出江彧的地方,这辈子好像也养出不少有趣的东西。
“你们几个到底是不是过来接孩子的啊,孩子在里头等你们好久了!”久久等不到他们进来,保安似乎有点急了,又一次努力的从保安亭里的窗户里探出上半身来,这一回他探出来的部分多了,顾戚看到了他的其他五官。
一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再加上两只耳朵,都被挤到了锁骨上房,坠在皮肉上,那张嘴一喊,那块皮肉就跟着颤。
人群沉默了片刻,白鹤归收了枪,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在他吩咐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回应。
“是!”月色之下,顾戚他跃跃欲试的站出身来的,他推着轮椅上前一步,大声回:“我来接孩子。”
他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地方,他是真想看看这残障机构里有什么“孩子”可接。
“顾戚!”白鹤归本来在和自己的队员说话,听到动静后猛地转过身来冷声低喝:“退回来,太危险了。”
顾戚没想到他会出言阻止,顿了一瞬后说:“放心,我会绕开你们在的区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果然如此,看来顾戚是跑到他面前表现来了。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白鹤归的手骨紧紧地捏着枪柄,过了几秒钟后薄唇一抿,好似很随意似得挤出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我的队员可以照顾你,跟在我们身后,不会有危险。”
顾戚不喜欢他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蹙眉反驳:“不了,我的队友也很厉害。”
白鹤归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坐在轮椅上的江彧微微侧过头来,目光穿过顾戚的手臂缝隙,和白鹤归对视了一眼。
本来白鹤归只是不满于顾戚的莽撞冲动,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和江彧撞上后,白鹤归顿时一阵无名火起。
不听他的话,反而跟着一个残废去这么危险的地方,难道这残废那里比他要强吗?
还有这个陈老板,嘴上说的好听,难道到时候真的会豁出性命去救顾戚吗?为什么不肯听他的话,非要去自己找死?
“随你。”白鹤归不再看他们:“死在里面没有人救。”
顾戚微微挑眉,有些不太理解白鹤归在想什么。
他跟白鹤归之间的关系顶多是一起来一个目的地出任务的人而已,连队友都算不上,也不知道白鹤归为什么一直想要指挥他,他可没有三番两次的插手白鹤归小队里的事情。
这念头只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顾戚就丢到脑后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残障机构里。
想着,顾戚推着轮椅就进了残障机构,罗枭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走到闸门口的时候还给自己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在他暗粉色的唇边明明灭灭,短粗的胡茬随着青烟飘散而起伏,才抽了两口烟,罗枭就说:“我看这地方贵气森森的。”
这时候长脖子保安踉踉跄跄的走过来,长长的脖子费力的撑着大眼睛,低着头盯着顾戚使劲儿的看,那只大眼球比顾戚的脑袋还大,停在顾戚脑袋边儿上的时候还眨了眨。
顾戚忍着砸过去一刀的冲动,看着那老保安慢腾腾的开了门。
推开闸门的时候,顾戚听见那保安脖子上那张嘴絮絮叨叨的说:“可算来啦,等你好久了,快点去接孩子哦,小简易等你好久了。”
顾戚问了一句“什么”,那老保安却不说了,只是重复着“来接人了”,然后又慢腾腾的走回了保安亭里,关上了门,重新坐下。
好像真跟个人似得。
顾戚推着轮椅走进去,等他们彻底进了大门,顾戚才回了一句:“这里很安静,好像没有一个人。”
夜晚是感染者的天堂,它们以狩猎者的姿态在黑暗里潜伏,伺机咬下食物的喉咙。
但此时,这座残障机构灯火通明,机构因为是专门招收小孩子的,所以机构的建筑都一比一仿照学校的来,做出了很多教室,专门有职工给小孩子上课。
在此时,每一个教室的灯都是亮着的,他们从窗外走过能看到里面的桌椅,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能发现一些细微的细节。
比如玻璃上有被撞碎的痕迹,地上还有碎片和血迹,但是没有尸体,道路上有被拖拽出来的血痕,一直淹没进茂密的丛林里,将草叶压出来一条小道,看上去有点像是恐怖片的现场,吸引着人们走进去。
就像是一场灾难过后,所有人都死掉了,然后又有人将残障机构里的尸体收走,桌椅归置原位,点亮了灯,继续以往的每一个日子,除了没有人意外,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只是整齐的桌子和满地的血腥融在一起,让人无法忽略。
“有人。”坐在轮椅上的江彧突然轻声说了一句:“我听到了音乐声,就在前面。”
顾戚和罗枭都没听到,他们俩对视一眼,同时加快了步伐,轮椅在水泥地上咕噜咕噜的划走,直到他们走到了一个教室门口才停下。
悠扬的音乐声从教室里传出来,期间混合着稚嫩的童音歌唱声,在漆黑的夜色里弥漫。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颗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顾戚他们正走到窗口处,谨慎的没有走近。
罗枭握紧了手里的刀,月光一照,他手中一片寒光,江彧靠在轮椅上,手指尖一缕银焰缠绕,顾戚还没来得及从窗口处往里面看,窗户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窗口处多了一个人。
对方纤细苗条,穿着粉色的连衣裙,露出来莲藕似得两条手臂,她乌黑的头发落到肩膀处,一张脸温柔漂亮,正歪着头,笑着冲他们喊:“过来,接简易回家。”
他们三人站在原地,没人去动。
因为这位职员的半边脖子已经被啃掉了,她需要用手撑住自己的脑袋。
见他们久久不动,窗户上逐渐多出了其他的感染者。
有双手变成镰刀的螳螂人,有两个脑袋的感染者,有穿着碎花裙子,长出八只手来的小姑娘,有从外貌看起来和人类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感染迹象的人,他们都挤挤挨挨的站在窗口处,一张张脸紧紧地贴在还沾着血迹的玻璃上,脸上带着一样弧度的笑容,男声女声都有,像是恶鬼的呢喃,一遍遍重复,汇聚成幽幽的声浪:“过来,接简易回家。”
月光之下,这样诡谲的画面让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罗枭不适的骂了一声“操”,向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却不知为何,瞬间引起了这群感染者的愤怒,他们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之后,突然神色狰狞,齐齐的向窗外扑了过来!
“站住!接简易回家!”
在那一瞬间,江彧手中火光大亮。
就在战争来临的前一秒,顾戚听见有人小声的问了一句:“小佳职员,有人来接我了吗?是我爸爸吗?”
这声音细小的像是从某种缝隙里钻出来、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似得,但是在这声音冒出来的一瞬间,整个校园都安静下来了。
所有的感染者们僵直在了原地,只有已经从窗户里扑出来了的女职员抬着自己的脑袋回过头去,从自己只剩下一半的气管里发出了温柔的声音。
“是你的家人来接你了,简易,你过来。”
窗户那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后窗口处的感染者一步步退开,让出一条小路来,小路的尽头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男生,他在窗边踟蹰了一下,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职员在窗口这边让他过去,但下一秒,就有感染者伸手将他抱起来,放在了地上。
他白嫩的脸颊跟感染者沾着血迹的身形呈现出强烈对比,但他却完全没有任何害怕,顶多是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被人从窗户抱出来了。
是因为瞎,所以看不见这满地的血腥吗?
可是这些感染者们为什么不杀他呢?
顾戚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他想不通,但他知道,德阳残障机构的一切诡异都应该和这个叫简易的人类孩子有关。
落地的时候顾戚就看到了他的脸,大概十四五岁左右吧,明显是个人类,长的很嫩,脸很好看,但一双眼眸没有焦距,一看就是个盲人。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依旧满脸信赖的侧耳听着“小佳职员”的方向,在小佳职员说出“你家人来接你了”的时候,他高兴地向四周喊:“爸爸?”
四周没有人回应他。
那些感染者逐渐转过头来,目光死死的落到了顾戚的身上。
被这么多感染者盯着,哪怕是罗枭都后背发麻,但是顾戚却好似没感觉一样,他的手指轻轻地捻着手里的刀柄,过了两秒才轻轻地问了一句:“是简易吗?”
“是我,你是谁?”简易似乎有些疑惑:“你不是我爸爸。”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顾戚抬起腿,从一众感染者的身边走过,缓缓地走向简易。
在顾戚走过去的时候,江彧的手指勾住了顾戚的袖子,他似乎想伸手抓一下,但顾戚走的坚定,他的手就又慢慢的落了回去。
只是他那一簇银色火苗缠上了顾戚的身体,随着顾戚一起走进了感染者中。
“爸爸的朋友?”奇形怪状的感染者中,简易昂起头来,一脸的茫然:“你来接我么。”
“对,我姓顾。”顾戚垂下眼眸,缓缓伸出手,拉住了简易的手指:“我来带你回家。”
那时他们的四周是血腥僵硬的感染者们,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儿几乎都要喷到顾戚的身上了,但顾戚面不改色的低下头,拉着简易向外走了一步。
像是某种禁忌即将被打破一样,所有的感染者都看向他们。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的。”简易却突然说:“我要去跟唐落告别,顾哥哥,你可以陪我去跟唐落告别吗?”
顾戚看着四周流着诞水的感染者,轻声的回了一句“当然可以”。
简易高兴地回过身,拿着手杖熟练的点在地上为他们带路,手杖戳到地面上一截不知道是谁的手指上,简易飞快踢开,然后回过头,冲顾戚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顾哥哥走路当心些,保洁阿姨暑假放假了,残障机构里的垃圾比较多。”
顾戚从容的走在他身后,抬脚跨过了那一截指骨。
从残障机构教室到公寓楼大概几百米的距离,简易走的轻轻松松,这条路他大概走了许多遍了,顾戚看他走的时候还会默默地数着步数,一边数还会一边跟顾戚聊天。
他话很多,还有点碎,絮絮叨叨的念叨,从他的父亲开始说到了他的弟弟,简易生下来就是盲的,什么都看不见,家里人就又要了个弟弟,后来疲于照顾他,就把他放到了德阳残障机构里。
爸爸因为忙工作很少会来看他,有的时候暑假寒假也不来接他,他就和其他班级的小朋友们一起过暑假、过年。
“我的舍友叫唐落,是个脾气特别不好的哥哥,他听不见,一会儿你们记得跟他对嘴型,我都是这么和他说话的。”简易说着说着,突然一个转身,指着身后的大楼说:“公寓楼到啦!”
顾戚三人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简易指着的公寓楼。
这公寓楼大门敞开,里面的灯已经坏了,黑黝黝的,地上有暗黑色的血迹和各种古怪的粘液,月光照进去什么都看不见,像是一个张开的深渊巨口,而站在公寓楼前的简易笑的灿烂明媚,兴致冲冲的邀请他们进去。
罗枭又点了一根烟叼在嘴边,侧头去看顾戚,顾戚果然拔出了刀,又拿出了手电筒,抬脚走到了最前面。
罗枭在心里暗暗讥讽了自己一句,真他奶奶的是老了,都不如个小年轻人敢冲了。
他刚想伸手推轮椅,却看见江彧自己重重的用手推起了轮子,公寓楼里有专门为残障人士设立的上坡,他自己飞快的推了上去,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戚身后。
罗枭只好收了手,跟在了江彧身后。
四个人鱼贯而入,一进了门,顾戚的脚底就踏进了腥臭的黑色液体里。
这液体遍布整个公寓大楼里,不深,但是这种颜色的液体总给人联想到一点不好的预感,所以每个人都走的很小心。
“不好意思啊顾哥哥。”前方的简易走上了台阶:“这两天的水管好像坏了,下水道的味儿翻上来了,顾哥哥忍一忍吧。”
随着简易逐渐走上去,顾戚手中手电筒的光也追了过去,在简易身后的墙面上,正挂着一大串类似于葡萄一样的半透明的卵,里面似乎在培育某种虫子,从卵上有黑色的粘液流下来,这大概就是地上粘液的来源。
“嗯。”顾戚抬脚走上台阶:“没关系,过几天就修好了吧。”
越往上走,墙壁上挂着的卵就越多,有些卵已经半孵化出来了,某种幼虫在不断挣扎,地上汇聚成了一大片,简易的脚踩上去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直到到了某一层,简易转过身来,走向其中一个宿舍。
“其他同学好像都回家去啦,今年的暑假他们都不在呢。”简易语气里有些羡慕:“他们家人终于接他们回去了。”
顾戚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其他宿舍里,一些尸体倒在地上,身上已经长出了浓绿腥臭的绿毛,还有一些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肉蛹一样的感染者往宿舍的门口爬过来,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眸看着顾戚。
越往里面走,墙壁上的虫卵越多,走廊里也开始有虫人爬出来,但它们却克制的站在了顾戚的三米以外,没有接近。
但江彧和罗枭也警惕的开始防范四周,他们堵在走廊里,没有跟在顾戚身后进宿舍。
终于,简易走到了一个宿舍前,他推开门,笑眯眯的冲里面喊:“唐,落,是,我。”
他的每一个字都拖着很长的音,嘴型做的很大,似乎生怕别人看不见,顾戚跟在他身后,宿舍推开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宿舍里面的模样。
宿舍里面一共两张床,左边的床是正常的,而右边的床却被一层透明的膜给挡住,膜里面是浓稠黏腻的液体,有一个半人半虫的少年泡在里面。
就像是一个人造的水球一样。
看见门被打开,少年睁开眼,远远地冲着进来的简易点了一下,又冲着顾戚点了一下。
下一秒,顾戚脑中一痛,很多记忆被强制灌输了进来。
他看见了简易和这个虫人少年唐落,他们是住在一起的好朋友,简易的最大愿望,就是他的家人能来接他回家。
在末日来临时,唐落变成了异能者,却因为越阶失败,即将变成感染者,但因为他的异能方向是精神向进化,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变成感染者,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挣扎。
为了保护简易,他死死的保持住最后一点清醒,将自己精神控制的异能扩大,控制了整个残障机构里的感染者,让所有感染者都保留一个念头。
等简易的家人来接简易回家。
故事到这,顾戚骤然惊醒,他一低头就看见简易跌倒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笑,像是坠入了美梦里。
简易是个盲人,所以他活在了唐落为他编制的美梦里,从没有看清楚过这狰狞可怖的世界。
这时,在水膜里的虫人唐落突然伸手,亲手撕开了水膜,水膜破开,粘稠腥臭的液体扑出来,唐落滚到地上,口器里发出痛苦的嘶鸣震动声。
他说不出话了,他的嘴变成了口器,但他还可以动,他亲手用自己半镰刀化的手砍开了自己的心脏,从里面挖出了一个黑色的晶核,指了指地上的简易,然后将晶核丢给了顾戚。
一片昏暗的宿舍里,唐落脸上只有一双眼还是人的模样,他眼底里满是癫狂,隐隐还有一丝祈求。
这是一场豪赌,他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只希望这个人拿了他的晶核,能去替他保护简易。
顾戚伸手一抓,晶核饱满黑亮,入手冰凉,他在原地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
这颗晶核是唐落控制那些感染者的关键,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江彧上辈子能控制那么多感染者,操控他们过来围城。
他低下头,将简易抱起来,然后低声跟地上的唐落说:“我会带他出去,找到他的家人,如果找不到,我就是他的家人。”
唐落似乎笑了一下,他脸上的口器颤了颤,然后他安静的闭上了眼,再也没睁开过。
天真纯善的少年人啊,愿意挖出心脏来,为他的小瞎子织一个梦。
与此同时,走廊外爆发出了罗枭的一声怒吼:“顾戚出来,它们过来了!”
顾戚晃神了一瞬,继而抱着简易跑出了宿舍里。
唐落一死,残障机构里的感染者都失去了控制,它们疯了一样扑向顾戚,亦或者可以说是扑向顾戚手里的黑色晶核。
“快走!”顾戚直接把昏迷的简易丢到江彧的轮椅上,冲到前方拿着大刀开路,罗枭推起了江彧的轮椅,轮子飞快滚过地上的粘液,激起一小团水花,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跑出了“啪啪”的回声。
那时候江彧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摁着昏迷的简易,目光却紧紧地跟着顾戚。
在最前方,顾戚似乎受了伤,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而那些感染者们却黑压压的聚成一片,堵在了走廊口里,逐渐向顾戚他们逼近。
罗枭的腿被一个感染者撕下了一块肉来,行走都很不便,血迹浸透了一条裤子,异能者的新鲜血液的味道极大地刺激了那些感染者,渐渐地,他们四个人都被围堵到了一个角落处,江彧的轮椅重重撞上墙壁,闷哼着抱紧了手里的简易。
铁锈味儿和腥臭味儿弥漫在走廊里,感染者的嘶鸣声在走廊里一声声的回响,死亡踩着急迫的鼓点而来,江彧的后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上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还是他被汽车撞飞的时候。
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闪过,眼前的画面却在不断的放慢,越来越多的感染者侵袭而来,江彧的银焰很快就消耗完了,他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的双腿,眼前都因为脱力而有些模糊。
如果不是他,顾戚和罗枭肯定不用这么费力吧?
顾戚这次来也是为了帮他治腿,这些人都是被他给连累的。
那他还不如,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恰在此时,江彧看见顾戚的身侧飞起来一只感染者,直直的奔着顾戚而去!
在那一瞬间,江彧的身体里迸发出一阵力量,他扔掉碍事的简易,操控着轮椅,用尽全力飞扑了过去,因为下半身不能动,所以他没有调整好最佳角度,正好被那螳螂感染者的镰刀洞穿了后背!
利刃穿过皮肉时,会带来“噗嗤”一声响,然后就是鲜血喷涌,再然后是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顾戚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到江彧的身体倒在地上,而在他身后,露出来螳螂感染者两条晃动的触角。
顾戚的脑袋嗡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的挥了一刀。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彧已经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抓着江彧的袖子,听江彧低声说着什么,顾戚的脑袋还是一片乱糟糟的杂音,他手指有些发颤,缓缓凑近了,他才听见江彧在说什么。
“不用管我了,我要死了。”鲜红的血液从江彧的唇线里溢出来,他本来是一副阴郁模样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要死了的缘故,眉眼间竟然多了几分豁然,竟然抬眸冲顾戚一笑:“也好,再也不会...给你拖后腿了。”
四周是危机四伏的感染者包围圈,但顾戚依旧回不过神来,他愣愣的抱着江彧,满脑袋只剩下一句话:江彧怎么会死呢?
江彧应该是高高在上、纵横世间的哪一个,一个小小的感染者怎么能杀了他呢?
“顾戚!”与此同时,一声咆哮从不远处响起,罗枭撑不住了。
顾戚被这一声咆哮惊醒,突然记起了什么,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掏出了黑色晶核,不由分说的塞进了江彧还溢着血的嘴里。
“不会死的,你不会死。”顾戚语无伦次的说着,他紧紧地抓着江彧的下巴,到最后竟然有些慌乱:“是我害死你的,是我不该把你带过来,江彧,上辈子的恩我还没报给你,你怎么能死!”
冰凉的晶核被塞进嘴里,江彧隐约间听见顾戚在说话,但他听不清顾戚到底在说些什么,身体越发僵硬,他累极了,缓缓地闭上了眼。
像是跌入一片无间炼狱,再难翻身。
顾戚愣愣的跪伏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身体,茫然的握着他的手。
突然,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滑落,缓缓地砸在了江彧的脸上。
顾戚伸手一摸,才意识到是他自己在哭。
“操。”这时,罗枭也满身伤痕的退到了他们身边,颓然的倒在了地上,他已经没有拼杀的力气了,他颤着手,最后给自己点了根烟,从唇边溢出一句话:“老子还没睡过女人呢。”
顾戚回过头来,去看不远处的感染者们,一只只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的逼过来,口涎滴落在地上,沾着黑血的獠牙泛着寒光。
有那么一瞬间,顾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无用功。
上辈子变成感染物的江彧这辈子还是死掉了,甚至死得更早,他费尽心力想要救下的人还是没有救到,如果他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会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好些?
最起码他不会害的罗枭也跟着他死在这里。
“想什么呢?”在他旁边,罗枭点了最后一根烟,回头见顾戚眼底带泪,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顺便在死亡来临前宽慰了一下他这个小弟弟:“别哭啊,哥跟你来,就不后悔。”
他还以为顾戚有一身多硬的骨头呢,到底还是个小孩啊,啧,都吓哭了。
那时候四周都是扑杀过来的感染者,罗枭在生死关头撑起身子来,闭着眼等死,他就像是个单刀赴会的英雄,死了也要帅着死。
但下一秒,罗枭察觉到身边传来了一声声惨叫。
他一睁眼,就看见一圈银色的火焰围成一个火圈,把他们围在中间,随后火圈扩大,飞快扑向了那些感染者。
那些感染者来不及后退,被那火苗一沾就开始满地打滚,尖啸着退开,四周很快被清场,只剩下被烧成灰烬的感染者的尸体。
罗枭愣了一下,随即回头一看,一句“卧槽是哪位部将如此勇猛”都到了嘴边,正看见江彧撑起身来,一双银色眼眸里闪着凌光,然后抬起手来,摸向了顾戚的脸。
那时身边是漫天银色的火光和尖叫遁走的感染者,一片混乱之中,江彧的脖子上青筋毕露,脸上和脖颈上长出黑色的鳞片,胸口处的血洞迅速被黑鳞覆盖,黑鳞反光,银光一照显得江彧的脸透着几分妖冶,顾戚目不转睛的任由他靠近,桃花眼里满是兴奋的光。
这是他熟悉的江彧!
这颗黑色晶核果然是江彧站起来的关键,这黑色鳞片是马上要进化的标志,江彧马上就会变得和上辈子一样强了!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江彧站起身来大杀四方,把所有感染者都给杀掉的模样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江彧并没有理睬那些感染者,而是伸出被鳞片覆盖、指甲突出的手落到了顾戚的脸上,轻轻地将顾戚眼角边的眼泪擦掉,撑起身子来,低声喃喃着:“别哭。”
江彧跪在一片血色里,亲手替他的神明擦过眼泪。
任何人想要伤害他,都要踏过江彧的尸骨。
别哭,顾戚。
不然他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
顾戚想要伸手去抓住江彧的手,但下一秒,江彧已经一低头,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
寂静的校园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就在公寓楼不远处,白鹤归带着自己的队员、掩护着从德阳残障机构食堂里救出来的师生出来了。
师生大概十几个人,尖叫着缩成一团,走都走不动,白鹤归的队员们一边掩护,还要一边抓着他们撤退,而在不远处,在他们身后,很多个奇形怪状、等级不低的怪物正“咣咣”的追着他们。
其中有一个高达五米,宽达两米,是个大巨人,定睛一看,那还能看见皮肤表面还覆盖着一层坚硬的盔甲,因为块头太大,一步能跃出四五米,巨人随手捡起来地上一辆车,直接重重的向着前面跑路的人群砸了过去!
人群尖叫着四散躲开,为了保护这些师生,白鹤归的异能已经消耗殆尽了,他们能撑到现在全靠枪支火力。
一片混乱中,白鹤归看见了从公寓楼里冲出来的顾戚。
在顾戚身后,罗枭推着轮椅,轮椅上叠放着一直都没醒的简易和醒了、替顾戚擦过眼泪之后之后又昏迷的江彧。
刚才他们在公寓里捡了感染者的晶核,恢复力气稍作休息之后才冲了出来,一冲出来正好看到白鹤归。
白鹤归此时也在看着他们,不,准确的说,他自动忽略了昏迷的江彧和简易,以及在后面推轮椅的罗枭,然后把目光全都落在了顾戚的身上。
顾戚单薄的手提着一把刀,他的金丝眼镜片上溅了一滴血,脖颈上还有一道伤,瓷白的肌肤和嫣红的血迹交映在一起,犹如一只被丢到狼群里的兔子,看的白鹤归心头一紧。
“顾戚!”白鹤归大声喝道:“过来,跟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顾戚潋滟的桃花眼扫过白鹤归,动了动手腕,没理他。
白鹤归有些恼火:“不要任性,快过来!”
他能理解顾戚想在他面前出风头、让他刮目相看的行为,但现在太危险了,万一顾戚真的死在里面,他...他跟他父亲交待不了。
“白队,快撤退吧,不要管他了!”李峰泽嫌弃的看了一眼顾戚,高声喊道:“一帮拖油瓶,他们是自己进来找死的,我们没子弹了!”
白鹤归薄薄的唇线紧紧地抿着,脸上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各种复杂的情绪。
从这次重新见到顾戚开始,他就总是时不时的想起来顾戚,刚才他在食堂地下室把这些孩子们都救出来的时候,白鹤归的脑子里都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戚的样子。
就在刚才感染者突然发狂的时候,白鹤归心里想的却是顾戚。
这里这么危险,如果顾戚打不过怎么办?如果顾戚死掉了怎么办?
一想到顾戚也有可能像是那些人一样,变成一具尸体,躺在地上再也不会冲他笑,白鹤归就觉得心口处一阵发堵。
说不清的冲动突然在胸口处点燃,白鹤归居然抬脚向顾戚跑了过去!
他不能看着顾戚死在他面前!
就在这时,顾戚也开始向他冲过来。
在那一刻,这一切的画面都开始放慢,白鹤归的眼里全都是顾戚跑过来的样子,所有的危险都抵不过此时顾戚向他跑过来时,眼眸里闪过的坚定的光。
就在他以为他们即将要拥抱到一起的那一瞬间,顾戚突然跳了起来,越过了他的头顶。
白鹤归在奔跑中回过头来,他看见顾戚手中的大刀重重的挥舞起来,在半空中划过,冰凉的腥臭血液落到了地上,白鹤归这才发现,顾戚砍死的是一只会飞的鸟形感染者。
那种鸟十分难缠,能飞又机敏,特别会找时机,刚才在路上抓走了两个他们保护着的师生,他们根本杀不了,没想到居然被顾戚一刀砍死了。
月光之下,顾戚的背影挺拔,手掌稳稳地拿着那把举刀,纤细的身体和巨大的刀刃、瓷白的面容和利落的身手形成强烈反差,他抬起头来,脸上竟然是勃勃的战斗欲。
“罗枭,准备从后方包抄,江彧带着简易躲好,白鹤归,让你的队友准备支援我。”顾戚的声线不大,但却让四周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白鹤归还没反应过来呢,几把匕首“唰”一下从白鹤归的身边飞过,“噗噗”的刺进冲在最前面的感染者。
那是一只浑身青白,身上覆盖鱼鳞,像是水鬼一样**的感染者。
这是个一级鱼类变异者,在陆地上速度并不快,也没什么理智,虽然看起来十分吓人,但却是最好杀的一类。
就在白鹤归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一道矫捷的身影从身后冲来,踩着残障机构里的花坛,一个漂亮的空中转体,手中的刀重重的砍向感染者的腰腹,直接将感染者拦腰砍断成两截!
淡蓝色的腥臭血液在半空中炸开,混着各种不知名的内脏,感染者砸在地上,不甘心的用两只手继续抓挠,但顾戚头都没回的将他踢开,提刀奔向了下一个感染者。
他的身影矫健,动作利落,身上绕着一股无惧无畏的气场,逐渐蔓延全场,就连那些师生都不那么害怕了。
白鹤归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见他冲出去,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了几步,顾戚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上滚过几圈,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吐出来。
“白鹤归,在我四周看好落地点砸雷,注意这个魔物的后背。”前方的人语气平淡的开口,白鹤归的战斗意识很好,下意识地配合。
“罗枭,去刺这个感染者的背部——”顾戚蹂身而上,在感染者被罗枭吸引的时候,一刀从感染者的后背上挖出了一颗晶核。
就连最难对付的巨人,都被顾戚用一种奇怪的粉料给逼的节节败退,顾戚把控着所有人的节奏,捏着砍刀,指挥着所有人打枪:“一起攻击它的眼睛,那是它唯一的弱点!”
那时顾戚站在高处,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般。
——
最后一只感染着倒下的时候,白鹤归抓着抢的手指都跟着泛白,劫后逢生的欣喜和杀了很多感染者的兴奋混合在一起,让他呼吸急促,胸口滚烫。
这么多强大的感染者,居然被这么轻而易举的消灭了。
从顾戚冲出来后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而已!
白鹤归上调的瑞风眼掠过满地的感染者尸体,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顾戚。
顾戚侧对着他,刚杀过人的手此时正扶起来一个小女孩,他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伸手擦掉了女孩脸上的眼泪。
那时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映着眼底里一片莹莹的光,像是一颗珍珠逐渐拭去灰尘,散发出他独有的光芒。
白鹤归不由自主的将第一次见到的顾戚和现在的顾戚做对比,这强烈的反差勾起了他心底里一丝餍足和得意。
他亲眼看见一只笨拙的小兔子,如何努力的成长成一只小豹子。
原来顾戚为了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竟然做了这么多改变。
——
“李哥,那就是顾戚吗?”
在李峰泽身边,有听说过顾戚、但没见过顾戚的队员悄悄问李峰泽,脸上暗暗写着崇拜。
顾戚刚才那利落的身手深深地刻在他们的脑海里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抱大腿。
跟李峰泽和他们说的“弱鸡”完全不一样嘛!
李峰泽的脸涨得发红,一言不发的甩开了身边队员,走向了白鹤归。
“白队。”李峰泽低声说:“我们任务完成了,再待下去夜长梦多,早点回去吧。”
白鹤归的目光收回来,紧绷的下颌远远点了点人群,丢下了一句“清点人数”,然后抬脚走想顾戚。
李峰泽张了张嘴,有点恼羞的别开了脸。
这个顾戚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白鹤归走到顾戚身边的时候顾戚和罗枭正在四处挖晶核,因为感染者都是他们俩杀的,所以白队队伍里的人都没过来捡,顾戚倒也没全捡,他留了一部分。
“好,我们走吧。”捡完最后一颗晶核,顾戚心满意足的喊了一声罗枭,刚起身要走,身前突然多了一双作战靴。
黑色的靴子裹着紧绷的小腿肚,顾戚抬起头来,正看见白鹤归居高临下垂下来的视线。
“顾戚。”冷漠的声音从他头顶上落下来,施舍一般说了一句:“你不用这么拼命的。”
顾戚当时正从地上抬起头来,他手里抓着一把晶核,闻言似乎没反应过来,尾音上挑,轻轻地“嗯?”了一声。
像是只撒娇的小猫,声调里都透着慵懒的味道。
白鹤归蹲下身来,从兜里掏出来几颗晶核放在手心里递到顾戚面前,下巴微抬,语气随意的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以后不要再这么拼命了,晶核这种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白鹤归话音落下的时候,顾戚的目光有些讶然的看向他,又看向他手里的晶核。
“给我?”顾戚隐隐有些诧异,疑惑的盯着白鹤归面无表情的脸看。
他总是搞不懂白鹤归在想什么。
“不用。”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说:“我有很多,我先走了,再见。”
白鹤归递出去的手僵硬在原地,似乎没想到顾戚会直接离开。
他已经看到了顾戚为他所做的一切,顾戚应该新欢鼓舞的扑过来抱他才对。
“白队!”正在此时,李峰泽又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说道:“人数点完了,一共三十七人,车上坐得下,咱们直接回去吗?”
白鹤归立刻收敛起情绪,一转身又是原先矜贵冷淡的模样,声线清冽的回道:“走吧,我们回去。”
倒是李峰泽,看了一眼顾戚离开的方向,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唇。
白鹤归给了他一个“有话直接说”的眼神。
“白队,你千万别被顾戚给骗了。”李峰泽愤愤不平:“他就是故意跟你玩儿这些欲擒故纵的套路呢,他以前缠着你,你不理他,他现在开始反着跟你较劲儿了,开始不断在你面前晃,故意表现自己很厉害,但就是不和你说话,你一搭理他,他还故意不理你,吊着你勾着你去找他罢了。”
不知为何,当李峰泽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白鹤归心间的不满瞬间消散了几分。
虽然顾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但他还是不喜欢顾戚这种方式。
还是不要理他了。
白鹤归捏着手里的晶核想,顾戚这种别别扭扭的脾气不知道在哪儿学的,不能娇惯。
还是要晾一晾,晾到以后他不敢再胡闹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