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回宫之后,婉媃便一病不起。
她的病原也不是病邪所侵,而是因着忧思过重而累其身,即是寻常汤药也无法可治。
皇上三两日也来总来看她,可是亲眼瞧见至亲在自己眼前离世,这般痛楚旁人如何能理解?
虽说皇上也下了圣旨,可终究没能救回母亲性命。
她不想去怨,但这情绪也不是她愿意,便能克制住的。
容悦与懿妃常来与她闲话,她也总是勉强应付着,脸上堆着的笑也异常僵硬。
令人意外的是,这消息传遍六宫,皇后却一改往日与婉媃势成水火之态,非但没有狠狠踩上一脚,反倒格外同情婉媃,更私下命清月封了银子去钮祜禄府以帮衬着舒舒觉罗氏的丧仪。
许是钮祜禄一族彻底倒台令皇后再无了顾忌,又或是如今怀胎八月,临盆之际将至,她亦能体会为人母的心思,也顺带为着肚子里的孩子积些福。
赶着十月里气温骤降最易伤寒的日子里,太皇太后命内务府制了许多驱病邪的香囊分发六宫。
被留在御前伺候的云杉得了这差事,取了制好的香囊便自清送去长春宫。
入长春宫时,一股子醋味扑鼻而来,宫人们手中端着煮沸的醋水于宫中熏蒸除病,慧嫔正坐在正殿的暖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玉如意,神光明艳娇美。
多年宫中沉浮早已洗去了她蒙古人的特质,如今若不提及,旁人怕都要忘了她出身科尔沁部的身世。
她见云杉捧着几个香囊站在门前,略略咳了一声,杨手笑道:“杵在那做什么,进来说话。”
她语气极为轻柔,像是与云杉关系十分亲密,竟丝毫没有主子的架子在。
云杉恭敬将香囊奉在一旁梨木小几上,这才开口道:“慧嫔娘娘,这是太皇太后命内务府新制的香囊,内里选了荆芥,紫苏,羌活,细辛,葱白,藁本几味药材研磨成份,又以鲜花汁子调和难闻气味制成的香囊,将此物挂在榻前,有宁息安神,祛风止寒奇效。”
慧嫔恬然微笑:“老祖宗有心了。你也是,本是内务府奴才干的活儿,倒劳烦你送一遭。”
云杉低垂个头,暗自神伤道:“奴婢与旁的奴才,又有什么不同呢?”
慧嫔神色微微一凝,关切问道:“怎么?如今在御前伺候,常与皇上见面,可还是不顺心吗?”
云杉回:“只是常会面罢了,皇上每日见的宫女还少吗?哪里又缺奴婢一人。且自那日奴婢供出了婉贵人,皇上便再未正眼瞧过奴婢一眼。”
慧嫔看见她神色幽怜,疼惜道:“哎,看你这样本宫又哪里忍心。你不过是个痴情女子,又生得水灵,一心一意待皇上一人,本宫为着皇上,也得把你留在他身边不是?”
云杉身躯一阵,仿佛是不可置信一般,仰着脸紧紧盯着慧嫔:“娘娘......娘娘愿意帮奴婢?”
慧嫔霍地起身,下了台阶走到云杉身旁,深深嗅了一鼻她身上的气息,而后闭目怡然长叹,道:“好香啊,用的可是蔷薇凝露?”
云杉微微颔首,慧嫔又道:“如今不是蔷薇当季,若是托太监从宫外取得此物,加上给太监的好儿,可得折了你整月的月俸去?”
云杉有些羞愧,扭捏着双手背后扣着自己十指秃秃的手指:“娘娘说过,皇上喜欢这味道。奴婢得不了什么好物什,唯有缩衣节食,在这小事上下些功夫。”
慧嫔面上笑得依旧温婉,可暗地里却对云杉一阵鄙夷。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粗贱婢子,凭着几分姿色便妄想盼得圣宠,实乃痴人说梦。
若不是指着她来制衡婉媃,慧嫔又哪里有心思与她在这儿假笑欢谈?
“是了,皇上喜欢,可还有一物,天下男人都喜欢。”慧嫔意味深长的瞧了云杉一眼,而后拉着她的手一并入了自己的寝室。
这是云杉第一次入慧嫔的寝室,那装饰与婉媃和懿妃极不同。
慧嫔的寝室装扮颇有蒙古风情,倒显得别致。
正中供着一半人高的香炉,里面不知燃着何物奇香无比,云杉望着香炉孔隙飘起的淡紫色烟气,渐渐觉身子变得极轻,更有一种无以言说的舒畅。
云杉神思不知游到了何处,眸子也失了光芒变得呆滞,只脸上仍挂着薄薄笑意,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这香味比之蔷薇凝露,如何?”
还是慧嫔的这一句才将云杉的思绪拉扯回来,她不住点头,称赞极妙。
慧嫔笑吟吟凑近云杉,精致面容几欲贴在云杉眼前,她嘴角带着一丝诡秘而妖冶的笑意,顿了片刻,轻语道:“男女情好一事,有时便妙在情不自禁。”
云杉旋即明了那香炉里焚烧的是何物,也惊得她不由身躯一阵,略略向后退了几步:“这......娘娘,这事怕是不妥。”
慧嫔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含笑将香炉盖上灭了去:“于这宫中不妥之事多如牛毛,你若事事规行矩步,何日才能熬到出头之日?不过你若不愿本宫也不迫你,就等着哪日皇上对你刮目相看罢。”
云杉知道,那香炉里焚着的定是催情之药,若这事让旁人知晓,按着宫规必是死罪无疑。可慧嫔所言也是在理,依着如今的局势,若要等皇上主动垂怜,怕是比登天也易于不到哪里去。
她诺诺地,以试探性的语气问道:“娘娘,此物可会为人察觉?”
慧嫔笑而不语,只转身于床榻之下一暗格处,取出一刻拇指大小的青色药丸。
她取了素纸将药丸包裹严实,而后递到云杉手中,轻轻在她掌心按了按:“你本是最寻常的雀鸟,若要成凤,怎能不遇火而生?福兮祸所依,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慧嫔挑眉看了她一眼,继而转身坐在榻上,弯腰脱了花盆底,又打一哈欠才道:“与你说了这么会子话,眼下倒有些乏了。你自己的富贵,你自己拿主意,本宫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云杉将素纸包着的药丸谨慎放入衣襟之中,又取了香囊来挂在慧嫔床榻四脚伺候她小憩:“娘娘今日恩德,奴婢定会铭记。来日若得尝所愿,必不忘娘娘恩情!”
慧嫔并不理她,只隐若含了一抹淡然笑意,闭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