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太监转身面向余下秀女,清了清嗓:“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之女,佟容悦,年十五。”
容悦应声跪地,参见皇上与太皇太后。
高台之上,太皇太后俯看下去,只见容悦低垂着头,发上簪着的绒花引了她瞩目。
“旁的秀女都是簪金戴银的,你倒素净。”
“回太皇太后的话,臣女不喜奢华,反倒觉平淡些自在,那些贵重首饰折了银子,可换不少穷苦百姓的吃食,臣女心中欢喜。”
太皇太后满意点头,余光瞧着皇上,低声问道:“皇帝瞧着如何?”
皇上见容悦还算稳重,又是自己生母的亲侄女,心中难免生了几分好感,点头回了太皇太后的话,又向容悦问询了些许她母家近日情况。
容悦对答得体,更讨皇上欢喜,可她私心里,却仍一直念着旁事。
她余光扫着,瓜尔佳氏面前地板上,已染了一滩血污,她面色更是发白的怖人,手中玉著拍打丝毫不敢懈怠,仍是声声脆响。
容悦咬唇,忽地冲高台之上一叩首,正声道:“皇上,臣女有一事,望皇上容禀。”
皇上应了容悦的话,容悦谢恩,开口就向着瓜尔佳氏陈情,直言她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此,望皇上开恩轻恕。
她这话一出口,身后婉媃面色即刻凝重起来,见高台之上皇上与太皇太后久不开口,心中更替容悦捏了一把汗。
御花园内,众人就这么沉默了良久,气氛异常尴尬。
瓜尔佳氏也趁容悦求情之际停了打,连冲皇上磕头求谅。
倒是她这一停手,引得太皇太后先开口破了寂静:“丫头,你那慈心用错了地方。”
太皇太后言语明显不悦,容悦只得叩首将头埋的更低,不敢回话。
“苏麻方才在园外听得真切,瓜尔佳氏比着董鄂妃的例子,口出对你姑母不敬之语。而你姑母,便是皇帝生母,她口出秽语有辱慈和太后,皇帝留她贱命已是仁慈。”
太皇太后本就不满董鄂皇贵妃魅惑先帝一事,更将后来先帝情殇驾崩责任归咎在董鄂妃头上,因此宫中鲜少有人敢提起董鄂妃名讳。
方才见皇上责罚了瓜尔佳氏,于是隐忍不发,可如今慈和太后亲侄女竟向罪妇求情,她自是怒不可遏。
容悦见惹恼了太皇太后,忙叩首认罪,一旁婉媃见她受了牵连,上前两步跪地道:“太皇太后息怒,姐姐仁心用错了地方,实属无心。”
“罢了。”皇上出声止了婉媃言辞,偏头对太皇太后赔笑道:“皇祖母莫动怒,这仁心总比瓜尔佳氏的毒心要强上百倍,日头这般烈,容悦身子单薄,总跪着也是不好,不如让她站在一旁候着如何?”
太皇太后瞧出皇上心思,想来也是对容悦有眼缘,这才会替她圆场,于是也不多责难,不吱声默许也就是了。
掌事太监见状,拂净鞭肃声:“佟容悦,留牌子,赐香囊。”
此番话一出,容悦心中才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责备自己沉不住气,不听婉媃劝阻险些酿成大祸。
她跪谢圣恩,领了香囊后被侍奉太监领倒了一旁树荫下,路过仍跪地的婉媃身旁时,同她过了个眼色,二人相视一笑,也算是表了她对婉媃挺身而出为自己说清的谢意。
而瓜尔佳氏则受了掌事太监训斥,只得重新拾起玉著,继续对打着自己已经不成人形的脸。
婉媃侧目看着,见她神情痛苦,心中欣喜,唇齿间露笑。
却此时高台之上,皇上开口问道:“方才开口的是哪家秀女?”
掌事太监翻阅名册回:“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钮祜禄婉媃,年十三。”
婉媃本就在地上跪着,便应声又行了叩首礼,正声道:“臣女,钮祜禄婉媃,给皇上,太皇太后请安,原皇上万岁万福,太皇太后福寿安康。”
皇上命婉媃上前,托腮端倪其面容半晌。
要说长相,是与懿德有几分相似,可眉目间更添柔情,没了懿德的那份执拗。
皇上随口问了婉媃些日常事,婉媃也不惧圣威,回话之时竟抬了头直勾勾的望着高台之上的垂帘,与皇上四目相接。
旁的秀女回话,多半是连头都不敢抬的,更莫说像她这般伸长了个脖子,生怕自己瞧不真切。
“你硬着个脖子是在打量什么?”皇上严肃道。
婉媃一笑,回道:“臣女闻听阿玛说,皇上生得俊俏,今日本想着入宫觐见可一见龙颜,可那垂帘实在碍事,想来皇上隔着它,也是瞧不清我们这些秀女的。”
皇上见婉媃娇俏,欢愉笑了几嗓子,吩咐贴身太监梁九功将垂帘撤了去,可梁九功方动身,便遭了太皇太后训斥。
见皇祖母动了怒,皇上便只好收了心性作罢:“日后有的是时日能见朕,懿妃在宫中孤苦寂寞,常向朕提及思亲之情。你便留下,与她作伴罢。”
言罢,掌事太监奉旨宣读:“钮祜禄婉媃,留牌子,赐香囊。”
话落,侍奉太监赐了婉媃香囊,婉媃跪谢圣恩,可一旁的瓜尔佳氏忽地一声惨叫,倒让旁人目光都集聚在了她身上。
见她手中玉著并未打断,牙齿却已经打落了一颗,满嘴鲜血晕了过去。
太皇太后直言她晦气,吩咐随侍太医为她止了血,又着人抬着瓜尔佳氏,连同玉著一并送回卓布泰府上去。
婉媃瞧着太皇太后狠辣行事,心中暗想不愧是历经三朝的奇女子,行事果然狠辣决绝。
此波选秀结束,婉媃于容悦同时中选,一并跟随侍奉太监出了御花园。
原本中选的秀女,先是要回自己府上,等皇后选了住所,着良辰吉日接入宫中的。
可皇上此番选秀,只选了几名秀女留侍,加之后宫空虚,东西六宫多数殿宇都空着,于是便免了那些规矩,中选之人一并送入御花园东南角的绛雪轩内暂居,待定了各自宫殿后,再搬挪出去。
一路上,容悦心中仍对瓜尔佳氏被重责一事心有余悸,她几次欲同婉媃开口,却含含糊糊说不到点子上。
婉媃见她吞吐,温和言:“姐姐是想问我,是否一早便知了苏嬷嬷的身份?”
见容悦不语点头,接道:“今日选秀,满宫里都提着十二分精神,偏那宫女自如出入御花园,我便觉她非等闲。”
“后瓜尔佳氏娇横,命我去为她拂尘,我方一贴身便嗅到她身上沾染的‘千密香’气味,那‘千密香’本是蒙古进贡之物,太皇太后平日里常用香料正是此物。由此我便推断,那宫女只接触瓜尔佳氏片刻,便能在她身上留下这香气,除非是在太皇太后身边久了,否则断不会这般。能日日侍奉太皇太后身侧,又可在选秀之际随意出入御花园的,便只有苏麻喇姑一人。”
容悦面露惊色,心中感叹婉媃年岁还要小自己两岁,却心思缜密至此,只见细枝末节便能猜出事情一二,是在钦佩。
“所以妹妹就将计就计,劝了瓜尔佳氏惩戒苏嬷嬷,即使她只是一普通宫女,无故受了打,日后这宫中闲言碎语也是会传出来的。”
“她跋扈莽撞,倒也不用咱们废什么心思。”婉媃挂笑,口齿间轻描淡写:“其实即使没有今日这么一出,她同鳌拜是直亲,想来皇上也不会留她的牌子。”
说到此,婉媃便想起昔日长姐入宫,也是因受了鳌拜认她做干女儿的暗亏,久不得圣宠。原本今日还担心自己亦会受了牵连,可方才皇上与她言语的几句,倒算是给她吃了一剂定心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