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尔佳氏叩首谢恩的话出口了半晌,却不见掌事太监宣读她留侍的旨意,忍不住抬了头扫了高台之上一眼。
正于此时,太皇太后复开口道:“你且上前来,让哀家瞧个仔细。”
瓜尔佳氏含羞带笑应声起身,向前行两步,步伐轻盈雅致,容悦瞧着她做作样子,低声同身旁婉媃说嘴道:“瓜尔佳氏装得一副贤良模样,怕是得了太皇太后赏识,要封个好位份了。”
婉媃不以为然一笑,并未搭容悦的话。
瓜尔佳氏近身,太皇太后隔着垂帘,瞧见她脖上所佩东珠链坠在日头映射下熠熠生辉,爽朗笑了两声,对身旁的皇帝说道:“孙儿且瞧,她那脖上带着的,可是你前些日子赏给鳌拜的东珠?”
皇帝看后点头称是,太皇太后接言:“这东珠原是哀家母族进贡入宫的贡品,你伯父赏了给你,想来对你很是疼爱。”
瓜尔佳氏向高台之上二人行礼,答道:“伯父教导,入宫面圣不宜失仪,吩咐臣女要紧着贵重物件佩戴,方显对皇上,太皇太后的敬仰之情。”
“那东珠原与玉著是成对的供奉宫中的,哀家瞅着你既戴得东珠,那玉著也一并送了你去,也好全了成双成对的美意。”
瓜尔佳氏见太皇太后下了赏赐,忙不迭叩首谢恩,脸上却已笑得合不拢嘴。
“苏麻,去取了玉著赐给瓜尔佳氏。”
“是。”
太皇太后吩咐,一宫女应声回道。
瓜尔佳氏听着宫女声音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听到过。
高台垂帘扬起,其内行出一宫女,双手高捧玉著过额顶,低首踏着碎步下了高台向瓜尔佳氏走去。
行至其身畔,宫女驻足,缓缓将玉著移至瓜尔佳氏面前,沉声道:“姑娘,收下吧。”
那声‘姑娘’如同一声惊雷在瓜尔佳氏耳畔炸开,她忙抬头,见面前所立之人,面颊微红,分明就是自己方才掌掴的宫女。
她本跪立的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身后,容悦面上惊异之色丝毫不亚于瓜尔佳氏,可当她撇头看向婉媃的时候,却见她淡定自若,面容挂笑,仿似早就知晓了那宫女身份一般。
太后口中所唤‘苏麻’,众人虽未见过,但教导嬷嬷也是向她们提过的。
这苏麻原名苏茉儿,打小侍奉在太皇太后身旁,后入了宫,改名叫了苏麻喇姑。
她与太皇太后朝夕相伴数十载,情谊匪浅,又在皇上年幼生了天花时日夜侍奉在侧照顾,于天子有恩。
皇上继位后,太皇太后更亲指苏麻喇姑教导他,按理来说,她可算得上半个帝师。
如此身份,在这宫中可要比些不得宠的常在答应贵重的多。
平日里朝臣入内觐见,见了她免不了要给上几分薄面。
即使是位高如鳌拜,那也是要挤出笑脸相迎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紫禁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方才却挨了自己的打,这可把瓜尔佳氏的魂都要吓去了一半。
苏麻喇姑见瓜尔佳氏瘫坐在地上,身子不住打颤,也不接她手中玉著,肃声道:“姑娘,这玉著乃太皇太后亲赏,您需跪接,叩首谢恩。”
瓜尔佳氏一个激灵,跪直了身接下玉著,叩首行礼,口中颤颤巍巍回道:“臣女......臣女多谢太皇太后恩赏。”
苏麻喇姑见她接下了玉著,不多言语回了太皇太后身旁。
接下玉著后,瓜尔佳氏才瞧清,这哪里算得上什么稀罕物什,不过是以璞玉所制长三寸,厚半指的细长板子罢了。
她瞧的仔细,此时高台之上,又响起了皇上的声音:“既收了玉著,那便开始吧。”
瓜尔佳氏一头雾水,不知皇上所言为何,遂追问。
皇上爽朗一笑,厉声对其言:“苏麻喇姑即为帝师,又是皇祖母贴身侍女。她奉了皇祖母的懿旨出御花园去探你们这些秀女动静,你怎敢打了她的脸?”
瓜尔佳氏惊出一身冷汗,不住磕头口中叫冤:“臣女不知来者是苏嬷嬷。她言语冒犯行为唐突,臣女是气急了才动手责打了她,臣女有罪,臣女知罪了皇上!”
她磕了几个响头,话锋一转,言语带着哭腔接言:“苏嬷嬷您莫要与臣女计较,臣女有眼不识泰山,臣女这便自己领罚。”话罢,她将玉著放下,用力掌掴自己面颊。
‘啪啪’
瓜尔佳氏出手倒不对自己留情,掌掴声此起彼伏,容悦远瞧着瓜尔佳氏硬生生将自己嘴角打出了血,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冷眼瞧着,婉媃仍是一副浅笑面容看着这一幕,恍惚间似乎明白了这其中关窍。
莫不是婉媃一早就知道了那老宫女是苏麻喇姑,这才会让她上前阻止瓜尔佳氏狂悖行径?
可容不得她多想,高台之上,皇上洪亮声音再度响起:“皇祖母既赐了你玉著,便不必用手了。”
瓜尔佳氏瞧着自己放在地上的玉著,晶莹剔透闪着寒光,这若是打在自己脸上,可比那木板子不知要硬上几许?
“臣女无知,臣女知罪,求皇上饶恕,求太皇太后饶恕!”
一旁久未发声的掌事太监于此刻上前,将玉著从地上拾起,递给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哭喊着向后退着身子躲避,掌事太监短吁一口气道:“姑娘莫要推脱了,那苏嬷嬷是领了太皇太后懿旨的,您掴了她可不就是掴了太皇太后吗?奴才劝您还是识趣着点,自己领了罚去,若是推脱惹了皇上震怒,您这条命是要是不要?”
瓜尔佳氏啜泣着颤抖着手接过掌事太监手中玉著,带着哭腔问道:“不知公公可否明示,臣女要如何才能消了皇上的气?”
掌事太监俯身,弹指轻抚瓜尔佳氏手中玉著,轻声言:“既赐了你玉著,皇上圣意,大抵是要您持它掌嘴,直至断裂为止。”
掌事太监语气抑扬顿挫,轻重分明,更令瓜尔佳氏心中恐惧。
见掌事太监言毕挥净鞭离去不再理会自己,她只得落泪忍痛,用玉著狠狠抽打自己面颊。
玉著不比掌掴,声音清脆不闷沉,配着瓜尔佳氏口中发出的咿呀呜咽声,只是闻听便让旁人毛骨悚然。
玉著没几下便将瓜尔佳氏的面颊打的高高肿起,泪水、血水夹杂着汗液早将她精致妆容化了去,此刻的她瞧着活像市井疯妇,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容悦远远望着,不禁咬唇,心生怜悯,低声冲身旁婉媃道:“妹妹,她这么打下去,容貌定是要毁了。虽说她跋扈嚣张了些,可终归罪不至此,不若你我劝说两句,求了皇上与太皇太后体谅?”
“姐姐糊涂。”
原本一言不发的婉媃,闻听容悦此说,却突然开了口。
“皇上早已瞧不惯瓜尔佳氏一族行事,前些日子鳌拜更于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眼皮底下攘了皇上的臂,令皇上龙威尽失。如今严惩瓜尔佳氏,不过是借着她打了苏嬷嬷的幌子,要做些样子给鳌拜看,也好舒了心头郁结。姐姐贸然求情,反倒下了皇上面子,显得天子气度竟不如一女子,可不是要把自己给断送了?”
容悦虽心善不忍,但婉媃所言也不无道理,为今之计,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犯险。宫中生存之道,向来明哲保身首当其冲,若不是婉媃提点,自己思虑浅了贸然进言,想来是要惹了皇上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