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里沉静得如一潭幽泉,婉媃与懿妃四目相对,看着彼此眼中对方半透明的影子,心中各自盘算着慧嫔这事。
懿妃吩咐婉媃于寝殿榻边暖座坐下,她理了理衣摆,看着婉媃脸上疑惑的神情,才又开口道:“慧嫔手底下的菱角说是皇后诞育嫡子欣喜,命内务府换了许多更艳的绿菊挪去了皇后宫里,旧的这些自然就被替了下来。我总觉着她太过殷勤,于是命阿琼拦下内务府,自顾带着绿菊回了翊坤宫。后来还是太医院的白长卿来看,才发现了各种端倪。若不是他从前跟着咱们府邸里的佟佳郎中,他也识不得这些蒙古秘药。”
婉媃凝神须臾,娇美的容颜上闪过一丝不解:“可太医瞧过,承祜到底也是无恙,皇后不过是寻常产后虚亏,调理调理也就是了。再者身子比旁人健壮些,又能怎能算是坏事?”
懿妃笑意沉了沉,摆弄着暖座案上的香炉:“你可知那蒙古秘药既能使牛马身子健壮,为何蒙古部人不用在人身上?”
见婉媃摇头,懿妃又道:“人总不似牛马,以此法养胎,胎儿在母体中时日越长,母体所能供给胎儿的养分便越少,腹中窘迫,胎儿便极易闷死其中。再者,即便是逃过这一劫,生产时胎儿体型如此硕大,稍有不慎,便会难产腹中,母子俱亡。”
懿妃稍顿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即便是能顺利生产,胎儿也极有可能因着药物的缘由伤了神智,长成后便是个痴痴傻傻的,学文识字都成问题。皇家诞下如此天资粗苯的皇子,与不生有何区别?”
婉媃眸中一惊,方知这一箭三雕,后顾无虞的法子,确是像极了慧嫔的心思。
她面容之上添了几分忧色,愤愤道:“她还当真是谁都不肯放过,放眼这满宫,有孕的嫔妃皆被她害了个遍。如今竟连皇嫡子的主意都敢打,她是当真不要自己的那条贱命了吗?”
懿妃轻轻摇头,冷笑道:“她要不要的咱们管不上,只是如今手里的这些证据,足以要她作茧自缚,再无还击的余地。”
“不妥。”婉媃沉思须臾,打断了懿妃的话:“长姐细想,流玥的家书慧嫔可以辩驳是伪造的,如意结更不足为据,还有这绿菊,皇后有孕以来,六宫探望嫔妃络绎不绝,若说要下手,人人皆有机会。慧嫔有着太后与太皇太后撑腰,若不是十足的证据,非但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反倒打草惊蛇,令她有所戒备。”
婉媃神色漾出几分恨意,切齿道:“她借皇后之手夺了雪绒的命,唆使云杉背叛于我,害的陵游大好前程尽毁,更暗自下令命刑部刑官提前行刑害了母亲的命,这桩桩件件,我是半分也饶不过她。非得拿了实证,令皇上处死贱人,才算痛快!”
懿妃看着婉媃坚毅的神情,颇为欣喜:“你如今越发沉得住性子了,竟比我想的还要妥帖些。可你要如何拿到实证?慧嫔做事一向谨慎,要抓住她的错处,可是件难事。”
“从前我们看不真切,是因为还未看透她的心思,如今可不同了。”婉媃极目远眺,看向长春宫方向:“皇后这一胎落地了,还有纳喇答应那一胎。她与慧嫔同住长春宫,长姐以为,慧嫔可能沉得住性子?”
懿妃微微露出几分喜色:“你说是,我在明敌在暗,不动声色,引蛇出洞?”
婉媃不答懿妃的话,只顾目光探向窗外漆黑月色。
她拈着娟子一笑,身上淡青并蒂莲长春素棉服的袖口掠过一丝柔和的光泽:“今夜天晴无雪,等下从长姐这儿回去,我便顺道去看看纳喇答应。”
懿妃颔首,似是想起一事,面色稍顿问道:“到了这地步,连马佳氏都知晓了来龙去脉,你还打算瞒着娴嫔吗?”
婉媃幽叹一声:“容悦沉不住性子,告诉她反而坏事。左右有咱们盯着,她也害不了容悦什么,还是等事情定了,再说与她吧。”
寝殿垂帘轻动,是阿琼送了果茶后回来回话。
二人睇她一眼,见她眼角噙泪,脸颊烧红,便问她发生了何事。
阿琼本不欲说,还是在懿妃再三追问之下,她才委屈开口道出缘由。
原来是回宫路上,见了云杉正从慧嫔处出来,阿琼想着自己从前怎么说也是跟云杉一起在钮祜禄府侍奉过的,她如今得宠虽不光彩,但自己碍着往日的情面,也总该恭喜她一声。
于是跟紧了步子上去,可谁知她手轻轻搭了云杉的肩膀一下,云杉身边的宫女便将她拦了下来。不由她分辨,云杉便一记耳光打在了她脸上,更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已经不是当日粗贱的婢女,与她身份云泥之别,让她莫要再纠缠自己,想着攀龙附凤能得了好处。
阿琼带着哭腔说完,婉媃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别与她一般见识,以后见了,绕着走便是了。”
“为何要绕?”懿妃声调忽地一扬,伏案怒道:“阿琼是本宫宫里的大宫女,她云杉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阿琼动手?”说着又瞥了婉媃一眼:“你能忍她,本宫可忍不了。当日若不是她出首你与陵游,又何至连累母亲受难枉死?本宫念她肚子里有着那块肉,已经对她格外宽宥,没承想她还敢自己招惹上来?”
她闷哼一声,又问阿琼云杉所居何处,婉媃连忙拦道:“长姐,她如今有着身孕,你何必在这时寻她麻烦?待到龙胎一朝落地,如何处置她,想来也不会有人过问。小不忍则乱大谋,母亲牺牲自己,保全了钮祜禄一族,长姐可不能因着一时冲动,令她白白牺牲了。”
懿妃盛怒,甩开婉媃的手带着阿琼兀自向殿外走去:“粗使的贱婢从前挨的打还少吗?本宫就不信掴她一巴掌还能将她肚子里那块肉给打掉了!你要去便跟来,不去就早些回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