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娜仁大恸,唇齿间倏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为什么!为什么佟氏还活着!为什么我至死也未能替额娘报仇!?不,我不信,我不信!”她忽地目露凶色瞪着婉媃,沾满血污的十指扒着冰凉的地面向婉媃挣扎而去。
可如今的她,又如何能挣脱李印的束缚?
婉媃见她失心挣扎,也不阻拦,反倒笑得更艳:“你倒是明白,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你逝母之仇不得报,可本宫的逝母之仇,却得报在即。”
如娜仁瞪大了双眼,目光寒利几乎要将婉媃撕碎,死死地盯着婉媃:“我一早便知,我这最后的路,定是要由你送我一程。你可知,你像极了从前的我?”
婉媃步步逼近她,向她怒目而视:“旁的事本宫可以不与你计较,可你煽动云杉背叛本宫,供出沈夜祸连本宫母家,更秘令刑部提前行刑,将本宫母亲生生打死!本宫自问做不出这许多毒事,又如何能与你比肩?”
如娜仁抿了抿嘴唇,凝视她良久,才道:“娘娘当真以为,这事是我的意思?”
西风渐起,呜咽呼啸过红影悠长的长街。
良久的死寂后,婉媃蹲下身,捏着如娜仁的下颚将她额头抬起,问道:“本宫自然知道这事不尽然是你的心思,本宫想知道,你在皇上面前一力揽下罪责,可是要替何人瞒着?”
屋外毫无征兆落了春雨,屋顶有漏,雨水低落入屋内,恰点在如娜仁煞白的脸上。
她眼角似有两行清泪,和着雨水无声滚落。她抓着婉媃的手,冷笑道:“娘娘有此一问,心中必是已知晓答案。”
婉媃神色一凝,撇开她那双如同深秋枯木似的手,厉声低语道:“她究竟参与了多少?”
如娜仁亦顺势拨开了婉媃擒着自己下颚的手,又扭动了几下身子,回头瞥了李印一眼:“娘娘即便要问,也得给我些体面。今日我并非你阶下囚徒,你如此待我,我心中一急,自然何事也想不起来了。”
婉媃命李印放了她,而后抚了抚枯木矮凳上的浮灰,定定坐下。
如娜仁蜷缩在窗下,任细雨瓢泼柔柔拍在她的脸上。月光映下,她脸上细细的茸毛沾着水滴,像是出水的荷莲,宁静而祥和。
她缩起膝盖,紧紧抱着自己,目光空洞投在地上,喃喃道:“其实自始至终,我狠的便只有佟氏一人,想害的也只有她一人。至于你和懿妃,不过是因着皇后拿了我的把柄,要挟我除去你二人罢了。”
婉媃问道:“本宫与她素无冤仇,她为何要除去本宫与懿妃?”
如娜仁低垂着脖颈,长出一口气。她像是累极了,薄背倚靠在掉着粉灰的墙面上,徐徐道:“这宫中人人都讨好皇上,有的是为了荣华,有的是为了家族,唯有皇后不同。她什么也不为,只为着皇上能好。这一点,我私心里是极佩服她的。你与懿妃同出钮祜禄氏一族,昔日鳌拜权倾朝野,他的女儿选秀落选,可懿妃却一举中选,入宫为妃。她本就是鳌拜的干女儿,你阿玛又依附鳌拜,在旁人眼里,即便说懿妃与鳌拜同出一脉,也无几人可否。”
她笑笑,摇头接道:“这原也不打紧,因为懿妃性子倔烈,只承宠了不到半年,便失了君心。直到后来你入宫了,皇后才开始紧张起来。我与她一样,从未见过皇上如此专情宠爱一名女子。若你一朝得孕诞育皇子,难保鳌拜不会动错了心思,挟天子以令诸侯。皇后是大清的皇后,她绝不容许这种情况,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发生。”
婉媃身子略略前倾逼近她一些,迫视着她:“可后来鳌拜势颓,你仍咬扯着本宫不放,又是为何?以当日钮祜禄一族的实力,莫说是撼动国事,便是连自保也成难,她何故还要逼迫至此?”
如娜仁墨色的眼仁如同两方乌云石,在眼眶里玲玲滚动。她嗤笑一声:“刑部的刑官哪里是给些金银便能收买的,若无皇后手谕,谁又敢提前对你母亲行刑?”
婉媃眼底一瞬间充盈了滚烫的泪水,她攥紧了手,愤恨道:“原来是她......”
“合宫里除了她,还有谁会要你钮祜禄一族永无翻身之日?”如娜仁冷笑:“她赫舍里一族在前朝如何逼迫皇上处死你阿玛,你不是没瞧见。”
婉媃静默良久,缓了缓自己苦涩的情绪,眯眼瞧着她:“本宫怎知你不会为了活命,扯谎诓骗本宫?要说你无辜,从前陈常在母子的命,难道与你无关?”
“陈常在当日对皇后大不敬,我亲眼瞧见是清月将她推入御湖中。那时我才入宫不久,我们蒙古女子哪里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她命薄,救不回来罢了。”
慧嫔目光胶在婉媃身上,扬一扬眉尾:“是我做的便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便不是我做的,左右我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瞒着你。其实这些话,我本应该亲自同皇上讲,奈何皇后母家在前朝势力颇大,我总得顾忌阿玛安危。如今说与你去,心里自是痛快多了。”
她挣扎着起身,深深望向窗外一眼,笑道:“皇上初次召我侍寝时,也是这样一个缠绵细雨的夜晚。却不想一晃这么些年便匆匆过去了。”
她本是虚透的人,十指又因断甲痛的不住发颤,却仍强撑着将那扇窗重重闭上。
婉媃瞧着她,瘦弱的脖颈上青筋突兀地跳动着,恍若一条婀娜扭动的青蛇。
“娘娘为何如此看着我?”如娜仁拨弄着自己枯草似的头发,妩媚一笑:“如今我看着应是狼狈极了吧。不过娘娘也看不了多少时候了,今日来,是打算如何送我去黄泉路上,与额娘相会?”
婉媃眉心一跳,静静注视着她:“满蒙规矩,死无全尸是对逝者极大的羞辱。本宫感谢你能与本宫说上这许多。”说着,她冲李印扬了扬手,见他登时从袖间取出一条白绫与一柄匕首。
“因着科尔沁部有天葬旧俗,若是饮鸩而亡,身子总是不干净。”婉媃指着李印手中的死物,口中淡淡道:“你选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