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娜仁颔首一笑:“娘娘办事向来妥帖,即便是要处死我,也是想的周全。”话罢,她俯身跪地,双手奉过顶,仰着面道:“便是白绫吧,匕首总要血洒遍地。我再不想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身内物留在这深宫禁院之中。”
李印帮着如娜仁将白绫挂在梁上,如娜仁摇晃着身子,垫了个木椅在脚下,将脖颈卡在白绫之上。
她转过头,低垂眉眼看着婉媃,又目光远眺不知名的远处,蓦地绽放了一抹会心的笑:“从前我在蒙古,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王公之女,可我那样年轻,又有着真心真意待我的男子,那时的时光好像很长,什么事都是值得期盼的。后来呐,我嫁入皇城,这里的夜又冷又长,举眸也望不见草原上便天的繁星,有的只是四四方方的天和了无穷尽的算计。若当年我执拗一些,拼死不从太皇太后的懿旨入宫,也不为太皇太后口中皇后之位所动。或许如今,我已与少时爱人结为连理,我们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我可以教他们起码,射箭,游猎。”
她轻叹一声,摇头苦笑:“我本可以,拥有那样的人生啊。”
婉媃心里虽是恨毒了如娜仁,可当她踢掉足下木椅,身子毫无挣扎垂在那一抹白绫上时,她终是狠不下心看她赴死,匆匆与李印离了庑房。
康熙九年四月十二日,庶人博尔济吉特如娜仁自缢于庑房。
因着她与两宫太后同出蒙古,皇上到底也给了她脸面,先是辍朝三日,而后对外只宣她是崩逝,并未深究妃嫔自戕连累母族一事。
事后更将其追风为妃,厚赏其父阿郁锡黄金千余两,复科尔沁三等公吉,也算全了她保全父亲的愿景。
这一日天朗气清,容悦与秀妍一同来长春宫与婉媃作伴。
她二人言及如娜仁死讯,皆呼大快人心。
秀妍经此一事性情大变,平日里也不似从前那般不好相与,反倒与婉媃容悦颇为亲近。
她靠在暖座上,信手捏了个红艳的莓子食了,笑道:“虽说皇上给了毒妇体面,可你们瞧那丧仪简陋到了什么地步?”
容悦轻叹一口气,摇头冷笑:“总归是跟咱们相处了两年光阴的旧人,以前即便是虚与委蛇,到底也朝夕相处过。皇上此番行事,面上是做给外人看去,也为着稳定科尔沁部族之心,可见他如此薄情,竟命人将慧妃的遗体烧了去,徒将衣物葬入棺椁中,岂不是要死生不复相见?”
“也许那正是她所愿呢?”婉媃沉吟一声,忆起那日与如娜仁的那番对话,心中暗道,或许这才是她的解脱吧。
为着一个虚无的皇后之位,为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搭进去了自己的一生。
她原也是可怜人,如今身死,皇上焚了骸骨,将骨灰秘密送回她母族,也是为着还她一份,她期盼已久的自由。
科尔沁部辽阔的草原,漫天璀璨的星辰,还有与她心心相惜的那名少年郎,便都在那片故土,迎着她归来。
如此,于她而言,倒也不算是一件憾事。
都说深宫里的女人看似荣华一生,可背地里的隐忍辛酸,断不是常人可以领会到的。
婉媃痴想着,或许自己也会有那一日吧?
不,她与皇上的情谊,终归与如娜仁不同。
想至此,婉媃心中略有一丝安慰。
“想什么呢?”
容悦的一声呼唤,将婉媃飞刀天际的思绪扯了回来,婉媃笑笑,摇头道:“想着夏日便要至了,最是闷热难耐。如今宫里,除了秀妍姐姐的承瑞,还有中宫嫡子承祜与玉汶的承庆,皇上膝下子嗣渐丰,如今这入夏的肚兜,还得制上三份送出去,可要费神了。”
容悦颔首应和,倒见秀妍尴尬一笑,自嘲道:“如今除了两位姐姐的东西,旁人送来的物什,要交与承瑞用的,我总是不放心的。”
容悦关切道:“我带着病气,总怕过给孩子,许久都未去探望承瑞。他如今可好?”
秀妍颔首,旋即又摇头:“说好,也不好。”她眉头蹙着,隐隐透着几分担忧:“如今正是咿呀学语的年纪,可也不知是否因着毒妇暗害,余毒未清的缘故,总瞧着承瑞痴痴傻傻的。身子更是娇弱,三五日便要病上一场,我这为娘的,心里总是虚悬着,生怕那日夜半阿哥所的嬷嬷来见,便是承瑞又不好了。”
“大阿哥有皇上福泽庇佑,定能健康长成的。”婉媃牵起秀妍的手,劝慰道:“说到此,我与容悦也有一物要赠与你。”
说着,她与容悦相识一笑,又命云蝉取了个锦盒来,交在秀妍手中。
秀妍望着锦盒鎏金渡身,小巧精致,欣喜问道:“这是何物?”
容悦扬一扬脸,娇笑道:“启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秀妍启了锦盒,却见其内呈着一把纯金造就的长生锁,若说只是金制也无甚稀奇,奇就奇在这锁边上镶了一层白色玉髓。秀妍拾起长生锁细细端详着,见那玉髓触手生凉,通体白头,便知选材是极为珍贵的冰种玉髓。
这冰种玉髓乃为西域贡品,拇指大小一粒便是价值千金。如今这嵌在长生锁上的玉髓,少说也值万金之数。
她虽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可此物实在太为贵重,她也是一时不敢收下。于是将长生锁重新放入锦盒内,推脱道:“两位妹妹心意我领了,可这东西实在太为贵重,我如何能受的起?”
容悦搭了把手,将锦盒重新退回秀妍面前,打趣道:“这送出去的礼,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何况这礼是我与婉儿送与承瑞的,姐姐怎随意做了大阿哥的主去?”
秀妍满目感激,语重心长叹道:“从前竟是姐姐糊涂,自己含着一口怨气做人,险些便要失去了你们两位如此真心实意的金兰!”
三人正有说有笑时,忽然又凄厉的哭声从长春宫外传来。
三人皆惊停了说话声,齐齐将目光投向门前。
门帘被阿哥所的小太监撩起,见了三人登时下跪,膝盖砸地声清脆刺耳。
他近乎是跪着爬到了三人面前,猛地一叩首,哭到:“三位小主,大阿哥,大阿哥他......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