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紧咬着牙关,似是要将玉齿都咬碎了去。
“娘娘当真不容臣妾至此?”
婉媃俯下身,伸手勾一把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待你哪日攀附圣恩位份越过了本宫和懿妃,本宫即便不容你也得容下。只是如今,你最好日日规行矩步不行错事。慧妃已经赴了黄泉,有她‘珠玉在前’,你若还如没头苍蝇般乱闯乱撞,指不定哪日就落得个与她一样的下场去。”
云杉愣了片刻,脸上倏地拂过一丝凄微的笑意,眼底亦有凄厉微光闪过,她拜首向婉媃磕了个头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你不住,可如今承祥还小,请婉嫔娘娘发发慈悲,便是只当为孩子着想,许了臣妾将他养在身旁吧。”
婉媃冷冷一笑:“你今日不寻惠常在的事,悄悄领着你那孩子回了宫,本宫自然不会说什么。可你嚣张跋扈,像极了一朝得势的乡野村姑,如此丑态能教孩子半点好儿?本宫不许承祥养在你身旁,才是真真儿的替他着想。”
“娘娘这是嫉妒皇上对臣妾的宠爱?”云杉也不待婉媃吩咐,兀自起了身:“臣妾知道,如今臣妾诞下承祥,皇上多有疼爱,自然要伤了娘娘的脸面。”
婉媃嗤笑一声,慵懒着打了个哈欠:“云常在惯会说笑,皇上何时宠爱过你?他若对你有三分宠半分爱,这偌大的东西六宫,怎偏将你安排着与本宫同住?不就是因着你从前是本宫宫里出去的奴婢,如今又做了本宫宫里的小主,伺候本宫方便些吗?怎么云常在觉着,这般安排,是皇上爱你的表现?”
她悠悠走到云杉的身旁,扬起娟子遮着毒辣的日光,淡淡道:“且你以为,皇上疼爱承祥是为何?难不成是因为你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生母吗?”
云杉瞪着她,苍白着脸道:“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你自小跟着我,也未曾读过什么书,有个典故如今忆起,想同你分享一番。”婉媃略略沉吟道:“相传八仙之一的铁拐李,原名李玄,曾奇遇了太上老君后得道为仙。一日,他魂魄离体游历三山五岳,临行前嘱咐徒弟看护好躯体,可怎料他却只顾着贪玩,流连忘返。他那糊涂徒弟以为他去了,便将其尸身火化了去。待李玄神游归来时,自己躯体已不可入。偏有一乞丐在旁,他便借尸还魂在了那乞丐身上,有因着那乞丐是一个跛子,这才被后人称为铁拐李。”
婉媃盈盈一笑,又道:“又有明朝李贽《与周友山书》‘一来苏家投胎,便不复记忆前身事’一说,想着承瑞方薨逝,四阿哥便诞生,焉知不是他投胎转世在了你腹中稚子身上?”
“这等虚无缥缈之事,臣妾是不信的。”
“你信与不信的又有何用,重要的是皇上他信。”婉媃睇她一眼,挑眉道:“皇上为四阿哥取名承祥,便是因着大阿哥承瑞前脚去了,偏你的孩子便生下来了。祥瑞祥瑞,皇上这是将承祥看做了承瑞的转世,如此说来,倒不知皇上究竟是疼爱你的孩子,还是荣贵人的孩子。”这话罢,婉媃峨眉向云杉一挑,转身回了正殿再不多言一句。
云杉神情恍惚,步履踉跄回了自己的偏殿。
入内时,宫女莹鹊见她面露不豫,奉了一盏热茶迎上来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她说着,探首向外,瞅了半晌才疑惑道:“四阿哥呢?怎么不见嬷嬷抱来?”
云杉含着两行清泪冷笑道:“原是我痴想的厉害。”她抹去眼泪,环顾着殿内的陈设。
殿中摆着皇上亲赐的麟儿榻,为防蚊虫,四面挂着淡青色的帷帘床帐,四脚各悬一鎏金花雕镂空熏鼎。
那熏鼎上刻着细巧的镂空花纹,精致异常,纹路清晰可辨。
鼎内满盛上好的宁神香,镂中丝丝缕缕升腾起乳白色的烟气,悠悠浮于空中随风散去。
再举目看向自己的床榻,冰冷的床沿,上铺着只比宫人所用被衾好上丁点的粗棉料子,殿内陈设更寒酸的可怜。
这本是她挪宫时婉媃的意思,可皇上照样是允了的。
云杉心中登时有怒火燃起,她突然怒道:“如今我已经是皇上正经册封的嫔妃,为何宫中的陈设连些体面宫人的还不如?”她抓着莹鹊的臂膀猛烈摇晃着,吓得莹鹊目瞪口呆,直欲垂泪。
这莹鹊本是昔日与云杉同住一庑房的宫女,人机灵会讨好,与云杉也算交好。
因此云杉一朝翻身,便指了她来伺候自己。
莹鹊被云杉此举吓的不轻,只得懦懦道:“小主升了常在的位份,可却因慧妃与大阿哥接连薨逝,便缓了您的册封礼。想来待帝后谒陵回宫,定会为小主重新安排,到那时即便婉嫔娘娘压着,内务府的奴才还是得将您份例里的东西挪来的。”
“册封礼?”云杉松了擒着莹鹊的手,指着西偏殿玉汶的住处怒道:“我与她同为常在,凭甚她能有的,我便不能?皇上终究还是记得我的出身,心底里瞧不起我罢了。”
莹鹊面色僵硬,目光投在精致华美的麟儿榻上,为难道:“其实皇上心中还是有您的。这宫中诞育皇子的嫔妃那么多,除了皇后,又有哪个是可以自己养在身旁的?小主瞧着这麟儿榻,是比着原先大阿哥用过的款式造的,足以说明皇上有多疼惜咱们四阿哥。”
云杉瞥了那麟儿榻一眼,嗤笑道:“果真如此,皇上果真如此想!”她发狂般扑向麟儿榻,撕扯着其上帷帐,几欲将榻生生拆了去。
莹鹊被她此举吓的不轻,急忙拦在云杉面前跪地哀道:“小主,您这是怎么了?这榻是皇上亲赐的,婉嫔娘娘本就与您不睦,日日盯着您的错处。您若是将它给毁了,还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云杉气极,一脚将莹鹊踢开,用尽全力将麟儿榻推到在地:“我怕她做什么?我原以为皇上是真心疼爱我们的孩子,却不想他平白做了旁人的影子去!连这睡榻都是比着那个福薄的承瑞做的,皇上当真是拿承祥当做他丧子之痛的替代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