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云杉果然知了收敛。平日里除了六宫请安,遇见婉媃与容悦更是绕着道走。
经婉媃那么一吓,她即便是知道了什么,也断不敢在容悦身前多嘴一句。
京城酷暑的天气,一直到九月底才凉爽下来。
十月十六是婉媃的生辰,这日一早,长春宫的门槛几乎要被合宫前来祝寿的嫔妃踏破了去。
上至长姐懿妃,下至屈居末流的答应赫舍里春樱与王家惢,皆亲自恭贺并奉上厚礼以待。
只是众人中,唯不见容悦来贺。
婉媃隐隐有些失落,可旋即又不安暗想,莫不是容悦身子不爽,因病之故未能来贺?
她正这般想着,却见董文茵踉跄而入,奔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见她端坐正殿,急忙上前喘着粗气道:“婉姐姐......容悦姐姐......容悦姐姐她.......”
婉媃悬着心一沉,忙问道:“你匀了气慢些说,容悦怎么了?”
董文茵眼眶含泪,呜咽道:“容悦姐姐跌入御湖里,人没了影子!”
她这话宛如寒冬凛雪般打在婉媃心房上,她惊得失了神,来不及问缘由便匆匆赶去御湖。董文茵在她身后紧跟着,不住唤着婉媃的名字。
她一路疾奔着,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待到御湖边儿时,眼前的景象,却令她登时愣住。
合宫的嫔妃皆围在御湖旁,正瞧着自己盈盈笑着。
空中以扯线风筝,团成一极大的粉色寿字,于碧天青云间浮沉,婉媃顾不得惊疑,却是容悦捧着一口袋的花瓣而出,见了她不由分说,腾空洒起。
各色花瓣伴着醉人芬芳将婉媃团住,她看得傻了眼,怔怔望着容悦,似还未回身。
容悦抬手拈着娟子拭去她滴下的泪痕,笑道:“你莫不是真以为我掉入御湖里了?”
这话说着,一路跟在婉媃身后的董文茵这才迎了上来,她满面愁容早被笑意替换,喘着粗气打趣道:“可不是,婉姐姐也不知是什么精神头,听了消息飞也似的跑出了宫,害得我,害得我赶了一路,连花盆底都险些飞了出去。”
婉媃仍不做声,只是极悲极喜两种情绪交加,令她泪涌更为澎湃。
容悦有些心疼,握着她的手满含歉意道:“可别哭了,原是要给你惊喜,大好的日子流这么些眼泪,倒是我的罪过了。”
婉媃扬起一丝和煦的笑,兀自抹去泪痕,感动道:“姐姐,多谢你。”
容悦颔首,而后将脖间佩戴着的一乳玉玉佩取下来,不由分说便要挂在婉媃脖颈之上。
婉媃一愣,忙向后退了两步,推脱道:“此物乃姐姐母亲所赠,无比珍贵,我怎能收下?”
容悦也不理她,强硬将其挂在婉媃脖颈上,又远远望之,直夸好看:“若不赠与你,这好东西便再无旁的去处了。”
婉媃心中唯余感动。在这深宫之中,能得容悦这般知己,比盼得圣眷,更为难得。
说话间,懿妃笑靥甜美如花凑了上来,扬眉道:“你喜欢便好,不枉我与娴嫔筹划了这许多日。”
“长姐......”婉媃欣喜之情无以言表,眼见泪水又欲夺框,懿妃忙道:“可别再哭了,现下若成了泪人,等下见了‘大礼’,还不得晕厥过去。”
她与容悦对视一笑,连着董文茵也是一脸神秘。
婉媃奇道:“如此便已永生难忘,你们若再使出什么花样来,我可不得欢喜的昏过头去?”
众人迎着她行至御湖边,却见御湖之上洒满了花纸所叠的浮纸花,远远望去,赤橙黄绿一片,映着日头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令人如痴如醉。
婉媃正目不暇接赏着金色,还未来得及赞叹,却听湖面之上,泛起了幽幽瑶琴之声。
所奏之曲,便是婉媃平日里最擅的那曲凤求凰。
令还有歌女婉转如莺鸽般的歌声扬起,循着歌声望去,只见一御湖船只在日光下幽幽闪烁着孔雀蓝的光泽。那光泽虽是幽暗,可在日光之下,却显得极为夺目。
婉媃极目远眺,御船上恍惚闪过一簇明黄色的光影。
她不甚确信,揉目细看,那人的轮廓,却是有几分与皇上相似。
“皇上......”婉媃大喜过望,一时有些语塞:“圣驾回銮定在十月底,您怎提前半月回来了?”
皇上跃起两步上了岸,爽朗一笑冲婉媃道:“圣驾还在路上赶着,朕记挂你生辰,早传了书信回来与懿妃商议如何能给你一个惊喜。懿妃所言甚是,万千礼遇不如良人在侧,这不,朕便快马加鞭,终于在你生辰前,赶回了宫。”
婉媃喜极,颜面而泣。
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得此荣宠,眼前这个自己挚爱的男子,剥去贵重的身份,竟也能如寻常人家的夫君一般宠爱着她。
这是何等的幸事!
皇上将婉媃揽在怀中,好一阵子才舍得将她松开。
他满目怜惜看着婉媃,浅浅在她垂泪的眸子上吻了一记,才道:“且看看撑船之人是谁。”
婉媃这才瞧见,那穿着蓑衣斗篷,撑船游湖之人,竟是沈夜!
沈夜欣喜跪拜婉媃,贺道:“微臣沈夜,恭贺婉嫔娘娘生辰吉乐。”
“沈大人?”婉媃自是欣喜,但碍着皇上在,不好过于流露表面,只得压抑问道:“你怎么......”
不待沈夜开口,皇上沉声道:“朕知道你与沈侍卫清白,也不能平白连累了衷心之士的前途。于是便许了他重新回御前侍奉,也好叫你心里不为连累旁人而烦忧。”
“朕亦下旨追封了你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也许你胞弟法喀继承你阿玛的爵位。”皇上牵着婉媃的手,附耳柔声道:“朕应下你的事,总是记挂在心底。”
这一日,合宫众人瞩目的焦点皆在婉媃身上,便是连太监宫女饭余之际,也将此事如佳话般传着。
自入宫以来,婉媃的风光,于此日算是攀至了顶峰。
这般荣耀,便是连皇后,也未曾有过。
她虽只是嫔位,但再众人心中,即便是贵妃之位,也是她一朝诞育皇嗣,便只手可摘的。
御湖之上,水波荡漾绮丽,姹紫嫣红一片,接天壤湖无穷尽。
正如婉媃的荣宠一般,经久不衰,一时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