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生辰过了半月,御驾这才徐徐回宫。
众嫔妃初请安时,见皇后出宫与皇上同游一趟,脸上不沾风霜不说,倒更显容光焕发。
皇上此番独身回宫为婉媃庆诞辰,偏将皇后与太后、太皇太后撂在了身后,皇后心里又如何能舒坦。
皇后虽赞了懿妃一番,直言她协理六宫一切事物井井有条,可话里话外皆透着一股子酸味。
连着赏赐给婉媃生辰的贺礼,都是些极寻常的宝石玉帛,明眼人一瞧便知,不过是从宫里随意挑选了些赠与她,哪里又有真心?
这一日夜深时,皇后正于殿中看着内务府嫔妃侍寝的记档,清月撩帘而入,暖了个汤婆子垫在皇后身后暖着。
皇后凝眉将手中记档撂下,略有不悦道:“皇上回宫近一月,婉嫔侍寝了七次,懿妃两次,其余嫔妃除了荣贵人逝子皇上常去探望,旁人怕是连皇上的面儿也见不上!本宫瞧着钮祜禄府倒了,她姐妹二人倒更是风光。”
清月忙道:“娘娘与她们置气作甚?从前您不在宫中让狐媚子钻了空子,现下回宫了,还怕她们不成?”
皇后我微微颔首,忽地又似想到了什么:“也不知慧妃死前有无同皇上说些什么错话,此次谒陵,本宫总觉得皇上待本宫不似从前了。”
“太皇太后一路忧思,太后身子也总不适,皇上这一路忙着分心照料她二人,疏忽娘娘一些总是有的。”
皇后松了口气,旋即又恨到:“她便是死了也不足惜。本宫竟未想到,她竟算计到了本宫头上。好在承祜得祖先庇佑平安无事,否则本宫怎会让她自戕死得那般体面?”
清月微笑点头:“嫡子终究是嫡子,论福气,旁的皇子是如何也比不上的。”
皇后略微有些自得,可片刻又忧心起来:“只是慧妃去了,放眼后宫之中,本宫竟无一人可用。马佳氏与纳喇氏同钮祜禄姐妹交好,娴嫔与董答应终日同婉嫔厮混在一起更不用提。这大半个后宫,生生被她姐妹二人搅得乌烟瘴气。”
清月淡然道:“娘娘如今诞育嫡子,前朝事平,您的地位是再无人可撼动了。若还放心不下,此次回宫后,倒常有一小主几次三番托奴婢通报,想要求见娘娘。”
皇后凝眉看她,只听清月吐出云杉名讳后,才蹙眉摇头:“不成,本就是个背弃旧主的下贱坯子,本宫与她亲近,岂不是开门揖盗?”
“就得是这样的人,娘娘用着才安心。”清月隐秘一笑:“娘娘想,她无家世,又得罪了婉嫔,在这宫里是最无立足之处的人。若得娘娘照拂,自当尽心尽力,比慧妃好掌控的多。且奴婢回绝她数次,她仍日日来访,看着倒有几分衷心。”
皇后思虑片刻,步态轻盈挪到了榻上躺下。
她侧卧枕上,如瀑的墨发蜿蜒出迂回溪流般的弧度,许久,只待清月灭了宫中的烛火去,才听她悠悠道:“明日若再来,便迎进来罢。”
初冬的白昼总是来得极晚,翌日清晨起来,屋外还是一片空洞的暗黑,清月正伺候她起床,凑她耳边一句:“娘娘,人四更天便在外候着了。”
皇后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吩咐宫人令云杉入内觐见。
宫门外,两旁侍奉的宫女弯腰掀帘,齐向云杉福礼,低垂眉眼迎她入内。
云杉从未入过坤宁宫皇后的寝殿,她见四下富丽堂皇,看得有些痴了。
只待身后的宫女清嗓言了句‘娘娘在里面候着小主’,这才将她思绪扯了回来。
云杉入内时,皇后正端坐在镜前,清月正伺候着她以玫瑰汁子制成的清水洁面。
宫女递了块洁白柔顺的方巾供皇后拭去脸上多余的水珠,皇后动作轻缓,极具风韵,如同一朵迎风绽开的娇兰,端然清宜。
云杉暗叹,果然出身上三旗的女子与她是不同的,便是骨子里,都透着一股贵气。
她俯身跪地,方见面便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皇后也不睇她,自顾让宫女侍奉着梳妆,口中淡淡一句:“起来吧。”
云杉起身谢过,见皇后不再理她,她孤站在殿内如同隐形了一般十分尴尬。不多时,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皇后一番夸辞:“娘娘风华绝代,即是素面朝天也肤如凝脂白嫩胜雪,嫔妾看着,羞得直欲寻个地缝钻进去。”
清月嗤笑一声,瞥她一眼道:“皇后娘娘出身高贵,自小养在阁中便是百十奴婢侍奉着,且吃喝用度都是顶好,自然是云常在你不可比拟的。”
见旁有宫女跟着笑,云杉脸色烧红到了耳根,可却也只能颔首应和:“姑姑说得极是,嫔妾低微若萤火,怎可与皇后娘娘皓月之辉相较。”
皇后微笑不语,随手拈了一枚金累丝嵌珠宝凤钿,凤钿下窄上宽,前高后低,上缀金凤五只,金凤周身又嵌东珠、华石不计其数。金凤口衔珍珠串流苏,以珊瑚、绿松石、青金石、红宝石等结及坠角,钿后垂挂流苏。
云杉何时见过如此华贵的首饰,在她眼中,便是寻常的点翠贴金簪子,那也是视若珍宝的细细保管着。
皇后于镜中瞧见她生亮的目光,回首看她一眼,又道:“你来伺候本宫梳妆吧。”
云杉一愣,忙将风钿接下,她手上动作有些局促笨拙在皇后额顶比划着,一旁清月瞧她粗苯,神色不豫道:“凤钿华贵,小主仔细缺损了。”
说着,她一把从云杉手中夺下凤钿,手上功夫极为利落将皇后发髻挽起,佩戴得当。
皇后闭目片刻,正色道:“也怪不得云常在,她从前跟不得什么好主,即便是伺候惯了人,见着新鲜首饰,也难免捉襟见肘。”
云杉知皇后心中不悦婉媃承宠,自己从前伺候在婉媃身旁,难免要惹她不悦,于是慌忙跪下道:“嫔妾无福,还求皇后娘娘垂怜。”
“垂怜?”皇后对镜自照,盈盈笑道:“你是有福之人,悄无声息便封了答应,又稀里糊涂诞下皇嗣晋了常在,哪里还需本宫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