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天色徐白,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于窗前悲鸣。
忽一阵寒风侵入殿内,吹得榻前帷帘随风而动,更显气氛鬼魅。皇后不禁瑟缩着身子,命清月闭好门窗,又生了几个炭盆来,这才略略安心些,向跪在地上的云杉问道:“娴嫔身子究竟如何?”
云杉咬唇摇头,黯然道:“娴嫔娘娘宫体大损,此生......此生怕是再无得孕的指望了。”
听了这话,皇后‘哦’了一声,峨眉扬起一个轻缓的弧度,淡淡道:“她那样好的年华,也是可惜了。只是,婉嫔一向同娴嫔交好,这样天大的事,怎要瞒着她?”
“婉嫔一早便知慧妃的心思,筹谋着对付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碍着娴嫔性子激进些,怕她知晓自己是被慧妃暗害,万一沉不住将此事露了端倪,令慧妃察觉,于是一直瞒着。”
皇后冷笑一声,在清月搀扶下重新入座:“果真的情深义重,将她当块宝玉一般护着吗?正是因着她不提,才令娴嫔心中无丝毫防备中了慧妃的毒害,落得今日下场。焉知这里面,又没有她的缘由在?”她扬一扬手,命云杉起身说话:“你可确定,娴嫔的身子,自己心里是没数的?”
云杉颔首答:“她若知晓,还能日日笑得跟朵开盛了的娇花似的吗?”
“那便好,其余的事你只当不知道,本宫自会替你做主。”
云杉喜不自胜,连连叩首谢恩,而皇后则自顾阴沉一笑,眸子冷凝看着前方。
本也只是对婉媃圣宠有些醋意,如今她既知道这许多,又仗着自己与懿妃的位份在宫中胡作非为,若她此刻再不出手,怕是以她的性子,哪日疯魔要害了自己或是承祜来为她那薄命的额娘报仇也未可知。
她本想着,钮祜禄一族在前朝势倒,懿妃与婉媃便成不了忌惮。
怎料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二人却因着没了鳌拜与遏必隆这两个前朝心腹大患在,更在皇上面前得了风光体面。
皇上眼中,自己一向是恬静如水的女子,即便当中许多错事,她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去做,却也终究是自己做下的。
若是让皇上知晓,自己枕畔嫡妻是一名城府颇深,心思歹毒之人,还不知他要厌弃到自己如何地步。
要想保住皇上的宠爱与中宫的地位,她必得是母仪天下,垂范六宫的贤妻。
即当得起这个‘贤’字,皇后又怎能允许自己身上有一星半点的污点?
奈何婉媃一日不除,这污点便一日难消。
不多时,宫女来报,各宫嫔妃皆已侯在殿外,等着向皇后请安。
皇后诺了一声,吩咐云杉躲在寝殿内,不必出面,而后在清月的搀扶下,徐徐入了正殿。
各嫔妃一一参见后得了皇后赐座,皇后睇了容悦一眼,格外怜惜道:“清月,去取个鹅羽软垫给娴嫔垫着,再暖个炭盆,离着她近些。”
容悦对着皇后这般殷勤,一时有些不习惯,推脱到:“娘娘挂心了,嫔妾无事。”
皇后又道:“你身子才见好,听惠常在与婉嫔常说你畏寒,冬日里冷些,可别再冻了身子。”
容悦起身谢过,一旁坐着的柔嘉取了茶盏徐徐饮了一口,慵倦道:“外头寒天的,冬日里来身子又总是犯懒。皇后娘娘宫里地气最暖,嫔妾坐在这儿,都快要昏睡过去了。”
皇后笑着与她打趣两句,又见容悦即便抱着汤婆子,也是面色略白,不住裹着衣襟,于是问道:“娴嫔,如此还是冷的慌吗?本宫瞧着你这样子实在忧心,太医院来报说你身子大好,可这畏寒之症却尤不消减,平日里你可得留心着些。”
“嫔妾无事,只是身子总虚乏无力,骨子里透着一份寒气。原先夏天还好,三伏的日子也不淌汗,可到了冬日里,便是要难过了。”娴嫔答着,唇齿间竟呵出了一团白雾。
皇后佯装忧心,便问道一旁侍奉着她的莲心:“你家主子一向这样吗?”
莲心颔首答是:“白日还好些,入了夜便是三床被衾压下去也总是嫌冷。皇上十月中回宫来承乾宫瞧了小主几次,更早早儿赏了红罗炭下来供小主用着,可这畏寒的症状,却总不见好。”
皇后拨弄着手上团金贴玉的护甲,温言道:“按理说这病也治了大半年,太医院的汤药也日日流水般的往承乾宫送着,总不能仍不见好吧?”说着,她冲清月一扬脸,令道:“去请了太医院的一向伺候本宫的何太医来,为娴嫔诊诊脉,看看是否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干净,若是耽误了总是不好。”
清月领了命便要去,可婉媃却心中生了疑影。
皇后回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何以今日却突然对容悦如此关怀,更要令平日里只侍奉自己的何太医来替容悦诊脉?
容悦的病情她心中是有数的,若是被何太医一诊,旋即便知其中关窍。
她与懿妃对视一眼,本欲起身拦下,可见懿妃却冲她摇了摇头,她焦虑难耐,却看容悦还是一副无知懵懂,对皇后满怀谢意的样子,心中更不是滋味。
却此时,皇后突然将目光定在她身上,扬眉浅笑道:“婉嫔怎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你若身子不爽,趁着等下何太医在,也一并替你诊一诊如何?”
婉媃冷冷摇头并不回皇后的话。
却见柔嘉秀眉微蹙,口中淡淡‘啧’了几声,笑道:“娘娘一片心意婉嫔娘娘倒不珍惜,若换做嫔妾,还不知要欣喜成什么样。”
众嫔妃有一句无一句搭着话,清月也算是动作利索的人,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请来了何太医。
这何太医是太医院只供伺候皇后的太医,医术高超资历甚广,平日里除了皇上与两宫太后急诊,旁事他断不参与其中,也因此后宫中许多嫔妃都未曾与他谋过面。
他礼数周全向众嫔妃请了安,皇后则一脸恬笑命他起身,随后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容悦,沉声道:“娴嫔的事儿想来何太医也略有耳闻,如今她身子总觉寒凉,本宫今日召你来,便想你替她瞧瞧。也看看如何调理能让她身子快些恢复,少令本宫与皇上挂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