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无风,却不知从何处逼来无形阴寒之气。
容悦在短暂的沉默后,神情呆滞,潸然泪下。
婉媃焦虑不已,连着懿妃、秀妍、玉汶、文茵等一众人都凑上前劝慰着她。
事已至此,容悦终还是要自己面对这般残酷的事实。
婉媃不禁抬头瞪了皇后一眼,见她笑得怡然自得,心中更是愤懑!
她环顾四下,遽然一怔。
今日怎不见云杉踪影?
前两日云蝉便说,云杉日日来坤宁宫请安极早,想来便是想奉承皇后,寻个依靠。
本以为自己当日决绝除了江淳云杉便会知怕,怎料她毫无收敛反倒变本加厉。
婉媃气极,又见容悦哭得伤心,忍不住暗自垂泪,吩咐着莲心与云蝉一并先将容悦送回宫中歇着。
可正当诸人手忙脚乱之时,皇后微叹一口气,摇头疑道:“可怜娴嫔了,这样好的年纪,哎......按理说你这身子要想诊出个一二来原也不是问题,可缘何当日替你问诊的太医,都避之不谈,反倒诓骗你说一切安好?”
皇后卷动着手上的娟子捂了嘴,佯装说错话,惊道:“莫不是皇上怕你知道了......所以才......”她大叹一声,装腔作势责怪着自己。
容悦拨开众人搀扶着自己的胳膊,神情恍惚瞧了皇后一眼,伤情道:“娘娘是说......皇上......”
皇后微微蹙一蹙眉,神色忧虑道:“哎,罢了,你只当本宫没说过,原是本宫多事,想着为你身子考虑,却反倒弄巧成拙,惹你伤心。”
容悦又惊又怒,她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摆用力揉搓着,婉媃与懿妃听出皇后话锋不对,忙欲先将容悦带离坤宁宫,可皇后却唤了婉媃一声,略有责备道:“虽说这事原是怪在慧妃身上,可婉嫔你行事太过鲁莽,本宫也不得不说嘴你两句。你一早知道慧妃心存不轨,连着荣贵人与惠常在都知道了其中关窍,与你一同去乾清宫告罪慧妃。可你却独独不向娴嫔提及,反倒令她遭了慧妃的暗害。”
皇后满面愁容,摇头叹息:“若是你早些将此事告知娴嫔,想来她心中便有所提防,也就不会落得如此田地了。”
容悦怒极,泪似泉涌而出,目光怔怔盯着婉媃,许久才带着沙哑哭腔问道:“婉儿,皇后娘娘说你一早便知慧妃歹毒,可确是如此?”
婉媃满面惊色难以掩饰,她最担心之事,无非便是容悦误会于自己。皇后三言两语看似云淡风轻,可却事事提到了点子上。
如此,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虽说自己是为了容悦着想,可也的确是自己瞒了她。
见婉媃不做声,懿妃忙替她打着圆场:“娴嫔,婉嫔不与你说,也是替你思虑。你若一早知晓是她陷害你下毒承瑞一事,难免要失了分寸,令慧妃有所察觉。那么她便不易为我们抓住痛脚。”
容悦嗤笑着,身子微微发抖:“懿妃娘娘便是同婉嫔一并,将嫔妾当做你们制衡慧妃的砝码?你们人人知晓,偏我一人不知!我若知晓此事,本可以不饮下慧妃送来的汤羹!如今嫔妾再无生养可能,落到如斯地步,这便是娘娘口中所言,替嫔妾思虑?”
她笑得愈发疯魔,整个人仿若失神的小兽,悲绝无助。
婉媃上前扶她,却被她猛然推开:“你莫要碰我!”容悦情绪异常激动,与她平日里柔顺模样大相径庭,她目光直勾勾盯着婉媃,眼底尽是失望:“这诺大的皇城之中,我唯信你一人。我何事都与你披露详尽,与你推心置腹绝无半点隐瞒。可你呢?便是事事瞒我欺我,更连我自己的身子,都要同皇上一并瞒着不让我知晓!是要将我当痴儿哄骗着吗?”
她越说越激动,身子向后退了几步,手边碰到案上的茶盏,竟失控举起砸在地上:“枉我还在大阿哥薨逝时宽慰皇上,我还不要脸面的对他说,皇上你放心,臣妾定会为您诞下一名白白胖胖的小阿哥!如今我才明白,那日我说了这话皇上为何瞧着我笑!若是我一早知晓此事,便是连我自己也想笑话我自己!”
众嫔妃被吓得花容失色,皇后也斥道:“娴嫔,莫忘了你的身份!端庄稳重是你的长处,可别一时情急便都混给丢了!”
容悦痴笑着颔首应下,而后于众目睽睽之下,踉跄向宫外行去。
路过婉媃身旁时,婉媃已是泪流满面。她跟在容悦身后,哽咽道:“姐姐,你听我解释,我......”
容悦扬一扬手,道句罢了:“婉嫔的长姐是懿妃,嫔妾高攀不起。”她转身,俯地向皇后一拜,而后在莲心搀扶下,决绝离去。
殿内燃起的檀香气味幽微,本是安定人心绪的香料,如今却衬得人心惶惶。
胶凝的气愤几欲令人窒息,婉媃愤然欲离去,却被皇后沉声叫住:“婉嫔,娴嫔厌恶你至此,你还要去讨不痛快吗?”
婉媃周身气得哆嗦不已,足下仿若是被人灌了铅般沉重。
她牙根一阵酸痒,眼角有泪肆意涌出,流过自己的面容也刺痛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皇后娘娘与娴嫔说这许多,不正是向要她与嫔妾之间生了龃龉吗?如今愿望得成,嫔妾合该恭喜娘娘。”说着,婉媃躬身一福礼,淡淡道:“皇后娘娘若无事,嫔妾便告退了。”
皇后颔首,怡然道:“你便去吧。”说着又吩咐清月:“本宫记得头先宫里摆着一件绛色缂金百莲纹棉氅衣,是从前在佛寺里找大师加持过的,莲本多子,也是个好寓意,你便取来,一并送去娴嫔的承乾宫,略表本宫的心意吧。”
婉媃定在原地,握着娟子的手瑟瑟发抖。
皇后明知容悦痛处,却偏偏要往她伤口上撒盐,这心思比之慧妃还要阴毒许多。
她本想与皇后当即对峙争辩,可却被懿妃拦下,强行拉着她出了坤宁宫。
殿内余下嫔妃惊尤未定,只待皇后说了声散,这才人心惶惶各自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