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晚些,皇上得知了日间坤宁宫所生之事,急忙去了承乾宫探望容悦。
可她人憔悴不堪,像是枯败的花独自垂着,双眸哭干了泪也也不再明亮。
皇上瞧着心疼,劝慰她许久,可她却总是淡淡地,只是向皇上告假自己身子不爽,病躯不宜走动,这几日便不去皇后宫中请安了。
出了这样的事,偏又是在合宫嫔妃的面前,容悦哪里还有丝毫的脸面?
皇上允了她这事,见她一味神殇,也于心不忍,吩咐了莲心好好照顾着,也就去了。
这事有心人虽知是皇后可以挑拨,可到底也是皇上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才会生出这许多误会在,皇上也不好斥责皇后。
事后皇上安慰了婉媃,只说待时日旧些,容悦自然会想明白,如此便不会再怪罪她。
漫长的冬日在年节爆竹声中告一段落,几乎是一夜之间,宫中春意初现,气温也暖和起来。
自那日坤宁宫同容悦发生龃龉,两月来婉媃几乎日日来承乾宫寻容悦,可奈何容悦宫门总是紧闭,任凭她说些什么,也无人来应。
这一日正午时分,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婉媃用了午膳,照旧独往承乾宫,来时正见大门敞着,是莲心送了前来为容悦探脉的太医出来。于是婉媃急向殿内行去,却被莲心一把拦住:“娘娘......我家小主吩咐,何人来都不见。”
婉媃将莲心拉到一旁,语重心长道:“姐姐终日里一个人憋着,身子可怎能好?你日日侍奉在侧,可见她情绪好些了?”
莲心咬唇不语,面露难色。婉媃又道:“无论如何,这一路我同姐姐如何走来,你皆是瞧在眼里的,我怎会害她?如今姐姐误会我事小,可她偏为了这事将自己锁在宫中,连皇上的奉召也不去,如此是要将自己的前程也一并断送了吗?”
莲心一声幽微长叹,冲婉媃低语:“娘娘快些进去吧,奴婢只当没瞧见您。小主虽说怨怼您,可这么些时日过去,也总记挂着您从前的好,夜半时常也唤着您的闺名,想来心里还是有您的。”
绕过漆黑的长廊,掀帘入寝殿时,容悦正身子瑟缩在暖座上,旁边仍燃着炭盆,目光空洞望着院内景象。
“姐姐。”婉媃叫这一声,仿若将胸口积压已久的情绪一并宣泄而出,几欲哭出声来。
容悦闻了动静睇她一眼,神色冷冰,口中淡淡道:“你怎来了?”她将头撇倒一旁,高声向屋外唤道:“莲心,本宫要歇下了,快些送婉嫔娘娘回去罢。”
婉媃听她这样说,心中一沉,眼眸瞬间红涩:“姐姐,你总不肯见我,可是恨透我了?”
容悦将怀中抱着的汤婆子随手撂下,挪动着身躯下了地:“有什么恨不恨的,只是春来贪睡,又是个病弱的身子得好生养着,不比你有福气。”
婉媃见她转身便要上了榻,心中愈发着急,赶忙上前两步牵起她的手道:“姐姐当真连句解释的话,也不想听我说了吗?自那日后,我日日来你宫中,便是看在我如此挂心姐姐的份上,容我说两句吧。”
容悦看着婉媃顺脸庞话落至下颌的清泪,泠然道:“我原是无福之人,劳你挂心是我的错处。”她转过身轻坐在榻上,叹气道:“有什么说的,便一次说完,日后无事,少来我这儿,免得我过了病气给你,更是罪过。”她虽嘴上如此说,可却暗暗取了个梨木矮椅顺手一推到婉媃面前。
婉媃言谢入座,与她面面相觑,二人皆是沉默,直到屋外忽起了疾风,婉媃这才起身将窗闭严,缓缓道:“如今冬日可算是过去,姐姐畏寒的旧疾,也能略略好过些了。”
容悦顺手整了整榻上铺着的被衾,颔首不语。
婉媃有些尴尬,只能强笑道:“如今见姐姐容貌如常,神采奕奕,我这心里才安心些。”
“你有话便说,没得讲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浑话,听着我头疼。”
婉媃一时语塞,昔日无话不说的二人,如今生分至此,到底还是自己所占的不是多一些。
她眉头略有拨动,看着容悦真挚道:“今日来,便是要先与姐姐道声对不住。”说着,她起身跪地,身子前倾便要拜下去。
容悦一惊,本想伸手扶她,可手伸出了一般却悬在空中再不向前:“你这是作甚?”
婉媃一拜至底,沉吟片刻,略有啜泣道:“我虽一早知晓慧妃歹心,却因着自己私心里觉着告诉姐姐会令你忧思不堪,于是擅作主张将此事瞒下不相告,此为一错。后慧妃对姐姐下此毒手,我与皇上知姐姐再无法得孕,私下想着瞒住姐姐此事,也好不叫你太过伤心。却也因此不顾及你的想法感受,只觉得自己认为是对的,便去做了。此为再错。”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容悦,颤抖着朱唇道:“姐姐,对不住。”
容悦见婉媃还要说下去,摆一摆手阻了她的话,道:“这些不是你的错处,反倒是我的。话说回来,不过是我自己愚钝,旁人尽知的事偏我不知,我怎还有脸面去怨旁人不说与我听?且连秀妍同玉汶都知晓的事,你瞒着我总有你的道理。不过是不信我能理智对待,私心里便觉着,我不如旁人罢了。”
婉媃听到此处心中更是委屈,她以手拭泪,仍兀自跪着痛心道:“姐姐,我并无此心。我私心里最不愿受到伤害的人便是你,听闻你身子那般,我倒宁愿是自己中了那毒去,总不至于看你伤心而自己却手足无措。”
容悦神色有些失神,她目光空洞望着前方,淡淡道:“你若早告知我,便不会有今日的手足无措。罢了,我不怪你,你也莫跪着了,回去吧。”
婉媃还欲再说下去,却见容悦已上榻而眠,背过身去再不瞧自己。
她无奈起身,悠悠问道:“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怨着我,我不求你能原谅,只求你别与我生分,哪怕是最平常的情谊,我总要见你欢喜,我才能安心些。”
容悦背对着她的那一面,早以泣不成声。只是她再不回婉媃的话,攥着被衾的手,也略略向上提了一些,盖住自己朦胧的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