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坤宁宫,婉媃跟着懿妃身后行了好一会子,直至入了一鲜有人至的宫廊,懿妃才停了脚步,又说自己欲四下走走,吩咐侍女先行回宫。
见侍女走远些,婉媃忙快步上前,冷不丁‘噗通’一声跪在懿妃面前,颤抖双唇,泫然欲泣:“婉媃给长姐请安,长姐万福。”
懿妃面色也是藏不住的激动,眼眶一瞬泛红,俯了身扶起婉媃:“快让长姐好好瞧瞧。”
她双手搭在婉媃臂上,左右缓慢扭动着婉媃的身躯,擒泪不住点头:“长高了,人也越发水灵漂亮。”后又急切问道:“阿玛母亲一切可好?闻听去年,阿玛过了巴雅拉氏为正妻,母亲怕又要伤心了。”
婉媃见懿妃欣喜,泪水止不住落下,伸手轻抚其泪痕:“都好,弟弟也都好。”
她将府中近年来所发生之事,事无巨细向懿妃详述。
二人手挽着手,步入一角落凉亭里坐下,久别重逢欣喜之情满溢。
只此处许是因偏僻,花草都长荒了也不见宫女太监来修剪,夏日蝇虫吵闹,此地更多于旁处,婉媃不时挥舞袖子为懿妃驱赶着蝇虫。
婉媃交代完府中琐事后,见懿妃仍有道不尽的问题要问她,遂将话锋调转在懿妃身上,开口问道:“长姐莫要只记挂着府上,倒也给我讲讲,你入宫近况如何,皇上可还是对你不冷不热?”
懿妃浅笑,面露些许失落,摇头回道:“皇上待我可算得上相敬如宾。若说宠爱,三两月也有一次两次会来翊坤宫与我闲话片刻。”
言罢,她伸手抚摸婉媃面颊,一脸怜爱:“得知你要入宫,我已多番向阿玛陈言,莫要误了你终身,可终究还是没能成事。”
“阿玛性子倔,长姐如何能劝得住。”婉媃拉起懿妃抚摸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握入自己掌间:“再者,八旗女子入宫选秀,是先帝爷定下的规矩。我若落选,怕也要被指了给旁的臣子王爷,还不如入宫侍奉,时长陪伴长姐身侧,也不寂寞。”
“又哪里实你想的那般简单?”
懿妃叹气,向婉媃浅述着宫里的情况。
在懿妃眼中,皇后虽柔顺贤德,但事事以皇上为先,生怕她得了宠爱,更让朝堂之上鳌拜放肆,于是私下拉拢了马佳常在与纳喇答应,扶持她们上位,借此将她孤立。
宫里的老人,除了皇后与懿妃外,便数慧嫔位份最高,人也生得漂亮,又是太皇太后母家选上来的,与太皇太后沾着亲故。慧嫔身份虽贵重,但人却是个好相处的,皇后忌惮着她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倒也不敢拉拢她做什么。
与慧嫔相比,马佳常在是个有心计的,得了圣宠又怀了帝裔,渐渐脱离了皇后掌控,纳喇答应面上瞧着仍是皇后的人,却私下与马佳常在私交甚密,犹如墙头蒲草左右逢源。
唯有李答应是汉军旗出身,家世又不出挑,皇后是不愿搭理她的。可如今她怀了龙裔,皇后会否因此同她亲近也未可知。
懿妃身边的侍女,除却从府邸带来的贴身侍女阿琼外,余下多数都是皇后指了去伺候她的,明面上说是着内务府挑了些勤谨老成的赐给她,实则不过是安在她身旁的眼线罢了。
她虽心中知晓,但总不好发作,若是遣了那些宫女去,难免要遭太皇太后训斥,说她不本分。
向婉媃说完这些,懿妃短吁一口气,冷笑道:“如今又添了这些子新人,皇后还不知要忙成什么样。”
“旁人我是不知晓,不过新晋的娴嫔倒与我投缘,明日晚些时候,我携她一同向长姐请安,日后在宫中,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婉媃与懿妃叙话间,见她右手拇指上带着一枚血红色的扳指甚是好看,于是托起懿妃的手端详着问道:“长姐这扳指好生精致。”
懿妃一笑,以食指弯曲在其上打转:“初入宫时皇上赐的,皇后是一暖玉镂空的手钏,听说是慈和太后留下的。后来马佳常在有孕,皇上也赐了和合二仙步摇。皇上极少赐嫔妃首饰,得了赏赐的,即便是皇后也都日日佩戴,以显恩宠。”
说至此,懿妃眉眼低垂,似有神殇:“不过这宠不宠爱的,也都是唬着旁人罢了。这三年皇上去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的日子,都比入后宫要勤上许多。皇后惯会做人,也侍奉的太皇太后欢喜,想来若他日她诞育嫡子,多半是要封了太子去。”
婉媃细声劝慰:“长姐平白想这些伤神做什么,怨他皇上宠爱不宠爱,只盼你我日夜相伴,于这深宫之中,也不觉岁月漫长难渡了。”
懿妃搭着婉媃肩膀,将她拢入怀中:“从前长姐不争不抢,是不愿与她们一般百般讨好皇上,倒显得可怜。如今你既入宫,长姐折了这条命去也要保你平安。旁人若不在你身上动下作心思也就罢了,可倘若谁错了念头,长姐必不叫她顺心。”
婉媃依在懿妃怀中,却见蝇虫越发多了起来,吵闹的她心烦。
又见一绿头蝇子落在长姐袖间摩擦着爪子,心中一阵恶心,赶走了蝇子后起了身。
“此地蝇虫惹人心烦,长姐若得空,便同我去御花园走走吧。妹妹初入宫,好多新鲜事儿都还没瞧够呢。”
懿妃嘴上说着婉媃调皮改不掉少女心性,却宠溺着刮了刮她的鼻头,与她起身欲向御花园行去。
二人方出凉亭,婉媃远瞧着凉亭旁一拐角处,聚集了乌压压一大片蝇虫,她凝眉,拉着懿妃好奇向前走了几步,可还未至拐角,一股腐臭味便扑鼻而来。
懿妃拂袖掩鼻,摇头道:“这地方常年荒着,怕是有牲畜饿死在了此处,日头一晒腐烂的快,引了蝇虫来,等下回宫着人来这收拾清净就是了,免得牲畜腐烂过了病气在宫里。”见婉媃仍要上前,她忙一把将其拉住:“白日里瞧那些做什么,仔细晚上梦魇。”
婉媃平日里便爱瞧些稀奇玩意儿,此刻也顾不得懿妃劝阻,撒了懿妃的手便蹦跳上前,可方入拐角,便尖叫惊呼一声,吓的她退身出来。
懿妃瞧她面色煞白,摇头嘲笑两声朝着婉媃走去,嘴上不忘打趣道:“说了让你不要看,那死物能面善到哪里去?”
婉媃见懿妃行来,一把将其拦住,喘着粗气,闭目咬唇道:“长姐别去,有死人。”
她这话一出,反倒没阻住懿妃。懿妃蹙眉,拨开婉媃拦着自己的手,快步上前,冲着地上横尸瞧了一眼。
尸体着宫女服制,半边身子在土里埋着,半边身子露在外,脸被浸泡的肿胀发白,身上也湿漉漉的,想来应是近日多雨水,尸身埋的不深,抵不过雨水冲刷露了出来。
懿妃捂着口鼻,眯眼细探,却觉此人面善。
半晌,她退出拐角,拉着婉媃的手快步向外走去。
婉媃哪里见过这场面,再是胆大毕竟是女子,魂都要被吓丢了,冷静了许久才嘴里哆嗦着询问懿妃:“宫女没了是要移出宫去葬了的,那宫女怎会被草草埋在此处?”
懿妃面色凝重,放快了脚下的步子低语道:“那人是侍奉马佳常在的宫女,为今之计只有先着人将她尸首挖出来,再去禀告皇后,交由她处理。”
婉媃就这么被懿妃一路拖着走出了那角落荒着的凉亭,那横死宫女苍白面容印在她脑子里不时在她眼前闪过,本就酷热的天,更令她闷出了一身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