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接连两位阿哥逝世,带着丧事,婉媃数日来甚少在后宫走动,生怕惹了晦气给旁人。
如今丧毕,玉汶又逢喜事,她心中这才少了份忌惮。
数月不入承乾宫门,这一进来,却是旧貌换新颜。
容悦生性喜爱花卉,只是从前碍着皇后在,她宫中装扮的姹紫嫣红总是不好。
如今自己身子这副模样,倒也不用再规行矩步怕着旁人的眼光,索性种了满院的名贵花卉,恨不能将御花园都挪去了自己宫里。
遍地绽着的海棠、迎春、牡丹、芍药、玉兰、春菊皆为佳品,一入内便有花草混合香味扑鼻而来。
秀妍的小腹已然微微隆起,她一手撑着腰肢,一手攀折一朵玉兰于鼻尖轻嗅,满面春风。
见是婉媃来,她旋即露笑,在佩玉的搀扶下向她走来竟还欲俯身向她行礼。
婉媃忙搭了把手扶她起身,盈盈笑道:“姐姐有着身孕,礼数什么的都是做样子给外人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秀妍悠悠笑着,因着有孕,心情似是极好。婉媃与她闲话几句,便向容悦所居正殿走去。
来时容悦正懒懒靠在暖座上绣着一鸳鸯香囊,婉媃紧两步与她并排坐下,柔声道:“姐姐手真巧。”
容悦也不抬头看她,自顾绣着手中绣样,鼻中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婉媃语气略有些失落:“姐姐,可是还在怨我?”
“怨你就该让旁人冤了你去,平白替你扯谎做什么。”容悦憋着的一股气像突然倾泻而出一般,旋即‘噗嗤’一笑。
婉媃这才明白,她本是佯装生气来拿自己寻开心,久在胸口堵着的那块巨石也登时落下。
容悦满面笑意,忽而牵起了婉媃的手,重重摁了一下:“你瞒着我,也是替我思虑。我虽心中气闷一时难以理解,可日子久了也能明白你总是好心的。只是你我既为姐妹,日后再有旁的事,我希望你莫再瞒着我,可好?”
婉媃颔首,余光扫见她腕上带着的一对白玉凸雕缠枝花手镯,故作不知道:“姐姐这一对手镯玉质通透,极衬姐姐肤色,真真儿是顶好的镯子。”
容悦娇羞一笑,扯下袖管遮住玉镯,淡淡道:“原是皇上来看我时赐下的,合宫里就这么一对,还是比着从前孝献皇后的玉镯刻制,东西虽小,可情谊却重。”
她说着,神底闪过一丝忧愁:“从前我总为着自己不能得孕的身子懊恼,也不愿再与皇上亲近。可到底是他对我有心,总在旁劝着,后来我渐渐也想明白了,身为女子,若无子嗣终究是一憾事。可与皇上的宠爱相比,这遗憾,也能略略填补些。我总顾着自己神殇,而忽略了身边在乎我的人,如此两头不逢迎,未免太过执拗了。”
而那玉镯,便是当日皇上赠与婉媃,婉媃劝了他转增给容悦的那一对。
见容悦如今能走出悲情,婉媃心中自是大喜。
她凝视着容悦,含笑道:“姐姐能想通这一层意思便好,且身子虚亏可以慢慢调理,姐姐年轻,又得祖先庇佑,子嗣终归还是会有的。瞧着你宫里如今万紫千红的,喜庆极了。”
容悦顺了顺天水碧锦衣上的褶子,幽幽一叹,恍若拂过耳畔的风:“从前总顾忌着许多,不敢太过出挑,总怕引了旁人注意。可现下经了这事也想通了,谨慎做人总还要遭人算计,倒不若按着自己的心意把日子过舒坦了。”她说着,面色一沉凝视婉媃:“你宫里去了两位阿哥,大理寺的人查了许久这事也没什么眉目,这事你怎么看?”
婉媃沉默片刻,取了桌上置着的莲子糕进了两口,才徐徐开口:“我问了云杉,这事多半不是她的主意。她没了孩子,日日啼哭夜夜哀嚎,想来再狠辣的人,也是不忍让自己孩子损伤分毫的。”
“不是她?”容悦冷笑一声,笑容如胶凝在朱唇上:“那便只有皇后一人了。”
婉媃忙将食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低语道:“昭然若揭的事,姐姐何必宣之于口?”
容悦见她谨慎,浅浅笑道:“如今她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出皇长子,身份是不能再尊贵了,她哪里又会管我在再背地里说些什么?”
“姐姐似乎很恨皇后?”
“那日在坤宁宫她寻了太医来为我探脉,我还奇怪她哪会有如此好心?后来她众目睽睽之下将我不能生育一事公之于众,那心思可不就是盼着让你我生了嫌隙?”容悦脸上带着深深的关切与担忧:“那日你蒙冤,我若不站出来任由她攀扯你,你若倒下,她来日要对付的人,便会是我。”
婉媃思忖片刻:“其实她本无需做这许多毒事。她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有着自己的子嗣,承庆与承祥再如何,生母的位份总是低微,也越不过她去。何况我与长姐家道中落,姐姐你又被慧妃害得再难成孕,她何以还要如此相对?”
容悦嗤笑,挑眉看着婉媃:“若她今日所得一切,都是捡了旁人的便宜去,又当如何?你本是钮祜禄家的小姐,自然体会不到患得患失的苦楚。从前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是属意慧妃当皇后的,若不是因着前朝事变,这后位又哪里能落到她赫舍里氏手中?如今前朝事平,她这个皇后,这个家族,在前朝立下如此汗马功劳,焉知皇上不会像从前忌惮鳌拜一般,忌惮势力日益坐大的赫舍里一族?树大招风,总会招惹祸端。”
“姐姐的意思是,太皇太后与太后,总想着后位要落在蒙古嫔妃的手上才能安心?”
“那是她们科尔沁女子的执念,也是一份荣耀,谁又不想让这荣耀一直延续下去呢?”容悦品了一口清茶,徐徐道:“你瞧着皇后成日里对两宫太后那般孝顺,她们还不是对她淡淡的?”
婉媃微微颔首,执起容悦瘦弱无骨的细指,不屑摇了摇头,笑道:“管她如何筹谋,错事做多了,总会露出马脚来。你我姐妹相互扶持,在这宫中依偎并行,这份暖心的情谊,比起那冷冰冰的后位,岂不美好得多?”
容悦反握住婉媃的手,重重点头应下。
日光慵懒,和风卷起花香吹拂入殿内,容悦发簪垂下的流苏,与婉媃耳坠所佩的东珠随风摆动,发出玲玲声响。
日子便如这般画卷似惬意,平淡静好的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