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烟火璀璨与震耳的爆竹声响一直延续到了正月初七才消停下来。
与众人同乐极不应景的,当属云杉与曦嬅同居的延禧宫。
曦嬅为着虚情假意相伴婉媃,日日也常出现在御前,更因性子一转娇柔许多得了皇上不少宠爱。
可云杉却两头不讨好,见了皇后便要皇后嫌弃,见了皇上便惹皇上厌烦,至于旁的嫔妃便更不用说,合宫里人人与婉媃交好,哪里还有人会待见她?
这一夜宫中的烟火表演一直持续到了戌时三刻。
云杉紧闭宫门不出,与莹鹊同桌而坐,桌上摆了些可口菜肴,和一壶酒味极重的陈年女儿红。
云杉脸颊红晕,神态疯癫,似有了几分醉意。
她斟满一杯,向莹鹊举杯,痴笑道:“莹鹊,你跟了我许久,向来忠心耿耿,我,敬你一杯!”话落,她一饮而尽,又将酒杯于莹鹊面前悬空倒扣,示意她一滴未剩。
莹鹊不时劝慰两句,可云杉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
她自顾又斟满一杯,隔空洒在地上,醉意盎然瞧着地上那一滩酒渍,叹道:“慧妃姐姐,这一杯我敬您,若没有您,我何来今日?哈哈哈......”
说着,云杉再满一杯,转身又向另一片地上洒去。她止了笑声,一脸悲怆:“我苦命的孩儿,额娘也敬你一杯,你在地下安心,额娘很快便会送你哥哥去陪你。”她将酒水徐徐倒落,口中呢喃道:“他本是千尊万贵的嫡长子,可到了地下,便能与你平起平坐了。”
“小主!您糊涂了。”莹鹊一把夺下云杉手中的酒杯,警觉看着窗外低声急道:“您便是恨毒了皇后,这诅咒皇嗣的话,又怎可随意宣之于口?这宫中遍布皇后的眼线,若此话传入她耳中,您这条命还要是不要?”
“命?哈哈哈哈哈哈......”云杉近乎痴狂大笑,她紧紧攥着莹鹊的胳膊反问道:“你且说说,我要这条命作甚?合宫里有人瞧得起我吗?我千辛万苦求来的富贵,便是日日守着这空殿,画地为牢吗?我这条命,若不是为了承祥报仇,不是为了除去皇后与钮祜禄氏,早便该自行了断了去!我还怕她盯着我的错处吗?”
云杉剧烈摇晃了莹鹊数下,后发狂般将她推倒在地:“她要要我的命便来拿,我若不死,她和她那个千娇百贵的皇嫡子,就都得给我的孩儿偿命!”
倏地,殿外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莹鹊一惊,骨碌起身吹熄了蜡烛,又捂住了云杉的嘴,在她耳畔轻声道:“小主,您可小点声吧,奴婢求您了,您今日饮醉了酒,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怕是要惹祸了!”
云杉手舞脚踢剧烈晃动着身子欲挣脱莹鹊,可醉酒的人身子如同一滩烂泥,凭她如何使劲也是拗不过的。
莹鹊屏息盯着殿门,不住念道着‘莫要推门,莫要推门’,可任她如何祈祷,那门终是被人一把推开。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来人却是晚归的曦嬅。
她睇了一眼捂着云杉嘴的莹鹊,怒斥道:“你个奴才怎敢捂了主子的嘴?”
莹鹊见是她,心中略略安定些,忙放了云杉跪地回道:“贵人小主,我家小主饮醉了酒满嘴胡话,您快劝劝她吧。”
云杉痴痴傻笑,见曦嬅端站在门口,踉跄上前两步拉扯着她的衣袖道:“姐姐来了,姐姐,今日宴席热闹吧?我瞧着那烟花缀在空中跟星子一样,漂亮极了。”
曦嬅冷冷看她一眼,又向跪在地上的莹鹊问道:“你家主子没个分寸,你这奴才也跟着一并发疯吗?醉成这样,若是皇上来了,该当如何?”
“皇上?哈哈哈哈......”云杉听了曦嬅的话笑得更为刺耳:“皇上怎么会来咱们延禧宫?姐姐那几日侍寝,不也是被人抬了去吗?”
云杉不断撕扯着曦嬅的衣袖,曦嬅似是些许不耐烦,反手推了她一下,不豫道:“你发什么疯?”说着又呵斥莹鹊:“还在这儿跪着?快去给你家主子打盆水,让她洗把脸清醒清醒!”
莹鹊应下曦嬅,连滚带爬离了殿。云杉瞧着她滑稽样大笑几声,而后又缠着曦嬅,满口酒气大声呼道:“姐姐,我有妙计,能杀了承祜!杀了皇......”
‘啪’
她这话没落,却惊出了曦嬅一身冷汗,她登时狠狠扇了云杉一记耳光,压低了声音怒道:“你疯了吗?这话你也敢说?你不要命我还要!”
云杉捂着脸怔了一怔:“姐姐以为我在扯谎?”她猛然摇头,喃喃自语:“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姐姐,我们的孩子,大仇得报了。”
她上前用力拉扯着曦嬅的肩膀,拖着她便往寝殿走去,曦嬅拼命挣脱,可也不知云杉此时哪里来了这般如牛的气力,任凭曦嬅撕扯头发打骂她也无动于衷。
终于,云杉将她一把甩在了自己的榻上,而后疯魔般在殿内翻找着什么。
一面翻找,口中还一面呢喃着‘在哪呢?我明明记得放好了!’。
曦嬅被吓得失了魂,只得瘫在床上盯着如同疯妇的云杉。
良久,她从角落里取出一木质锦盒,仍在了曦嬅面前挑眉一笑道:“姐姐你看,你看呀。”
曦嬅探首望去,见锦盒内呈着一块素净白布,布上暗绣龙纹,四角以针脚内收翻起,做工精细。
她瞧着十分熟悉,于是问道:“这原是用来铺在小阿哥床榻上的御龙锦布,你取它作甚?”
云杉向前蹒跚两步,将锦盒盖子重重盖上,满眼柔情看着它:“这是从前承祥发病时留下的,承祥用过的物件,一应皆被内务府那些贱奴烧了去,我只留下了这一样。”
曦嬅旋即明白了云杉的意思。
那是承祥患了疠风之症所留下的,若是被人沾了去,比会染上那病。
想到这,她不禁跳起了身子,离那锦盒更远些:“你是想......用这块染了病污的布,换了承祜所用?”
云杉盈盈一笑,点头如捣蒜回道:“承祥夜夜于梦中见我,他说他想兄长了。我这为人母的,也为孩子做不了什么。他既然想兄长,那便让承祜那个做兄长下去陪陪他吧,也总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总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