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有着新岁添丁冲喜,可太皇太后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原先这熬人的头风之症还只是一月发作一次,现下三两日便头疼难耐夜不能寐。
合宫嫔妃轮番侍疾,太医院倾尽全院医术也是束手无策,院判傅卓回了皇上,若要缓和太皇太后的病症,需得寻个修身养性的好地界好好儿疗养一阵,方可缓解。
皇上向来重孝道,见皇祖母病痛至此心中不忍,遂决议同行太皇太后往赤城汤泉疗养身子。
这一日婉媃去乾清宫向皇上请安,皇上正吩咐梁九功传令下去将这沿途一路打点妥帖。
见是婉媃来,他笑逐颜开道:“朕方要去寻你,你便来了。”
婉媃笑盈盈颔首:“嫔妾与皇上心有灵犀,方才在荣贵人处探望小阿哥,本了事便要回宫,可也不知怎地一路鬼使神差,便来了皇上这儿。”她走进皇上些,低声问道:“闻听皇上要陪同太皇太后一并出宫疗养?”
皇上皱眉,略有几分担忧:“原想着宫中添丁的喜事,加之年节热闹一番,皇祖母的病情可有所好转,却不想是每况愈下。朕日日向皇祖母请安,见她被病痛折磨得干瘦了一圈,又因着担心朕太过挂心于她分心朝政,每每强颜欢笑话自己无事。朕细想,现下前朝安定,各地顺遂无灾,左右送皇祖母一人离宫疗养也是放心不下,还不若一并跟着,权当也为自己寻些空闲罢。”
他说着,搁下手中正在批奏折的御笔,满目柔情地看了婉媃一眼,口中温和道:“婉儿,你可愿意与朕同行?”
这常伴君侧的事婉媃心中可有不愿意的道理?她是欣喜,可也不敢忘了本分,于是思忖了片刻,问道:“皇后娘娘可也同去?”
皇上道:“六宫事忙,皇后哪里脱得开身。下月便是承祜该入尚书房的日子,她一心记挂着孩子,怕是不得空。”
皇上与太皇太后出游,不携皇后而携后妃,实在于理不合。
婉媃心头陡然一跳,躬身福礼道:“皇上出宫为着是同太皇太后一并养病,彰显孝道。可若嫔妾同去,满朝文武总有议论,难免要曲解了皇上的用意。”
皇上稍稍愣住,而后淡然一笑,只道:“罢了,朕一早知道你会左右推辞,那朕便只顾着一人躲懒罢。”
婉媃侍奉皇上添了新茶,静静伺候在他身旁,伴他批阅奏折。
不多时梁九功入内回话,传说太皇太后头风症又犯了,皇上略有些失神,急忙命人备轿。婉媃本欲同去,可太皇太后病中不喜人多,皇上便婉转退却了她的一番好意。
年节已过,可这天儿还未有半分春意,接连下的几场雪,更生生将回暖的气温又扯了下来。
那日婉媃回宫后,一入正殿便见容悦与莲心主仆二人定定坐着。
“姐姐畏寒,这时候怎跑来了?”婉媃一面褪去自己的狐皮大氅,一面吩咐着霜若再去填几个炭盆。
待她贴着容悦身旁落座,见她一脸隐秘,遂问道:“姐姐今日是怎么了?一副挂着心思的样子。”
容悦有些不自然搓动着手腕上皇上赐予的那对白玉凸雕缠枝花手镯,沉吟片刻,才道:“原也没什么,只是今日去造办处替秀妍取内务府新制的阿哥肚兜时,却见莹鹊也在。她与浣衣的嬷嬷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心里总怕皇后又动错了心思,连着云杉一并再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
婉媃凝眸,见一旁莲心手上正捧着阿哥的小肚兜,便扬手取了来细细翻看一番:“我瞧着她总不至于在这儿档口上做些没头脑的事吧?如今承祜是皇嫡长子,身份何等的尊贵,她若此时再动心思除了旁人的孩子,岂不是自讨没趣?”她一笑,将肚兜重新递回莲心手中:“合宫里便只有她的孩子能活命,旁人的孩子连张口说话都熬不到,姐姐觉着皇上不会疑心?”
容悦心有余悸抿了口茶:“可她心思那样狠毒,咱们又怎能揣度她要作甚?承祥与承庆的事就这么无端了结了,大理寺连同刑部查了这么许久竟毫无罪证可查?我总觉着这里面,有皇后的心思在,即便是旁人查到了,也不敢与皇上明言吧。这宫中生存之道向来是明哲保身,谁会愿意去触那个霉头,与整个赫舍里一族作对?”
婉媃将目光从那肚兜上收回,挑眉看向容悦道:“姐姐若还有疑虑,明日你我一同与秀妍说道说道,往后除了自己宫里所制的物什,外来的便一并退回去,如此可保无虞?”
容悦哀叹一声,颔首应下婉媃的话,又语重心长道:“我私心里是怕着旁人又想出什么毒辣手段来害你,你要知道,这宫里你最得圣宠,人人都有可能妒忌你。除了懿妃娘娘,除了我,旁人你都需防着些,明白吗?”她说着,幽幽长叹一口气:“唉,如今除了你与懿妃,我便谁也不敢去信了。生怕哪一日再着了旁人暗算,这条命便可能折了去......”
容悦谨慎命莲心将那肚兜引火烧了去,婉媃瞧着她如此局促惶恐的模样,只觉心中有一丝隐痛。
还记得初入宫时,见瓜尔佳氏蛮横,容悦会独一人出面制止。后见瓜尔佳氏受了掌掴之刑,她也会于心不忍向初见面的皇上、太皇太后求情。
她从前那般善良,与人为善,愿意相信接纳所有人。
可如今的她,像极了一只遍体鳞伤的白兔,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令她疑神疑鬼,局促不安。
婉媃瞧在眼里,虽是心痛,却并不劝她。
毕竟这深宫之中,若想保全自己,唯有如此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上至太皇太后与皇上,下至寻常宫女太监,紫禁城中又有何人是以心善而求得一片生存缝隙,不必担惊受怕而活着的?
这日夜不休的算计实在令婉媃厌烦,可身安于此城,谁人又不是如此呢?
婉媃想着,捧过手边茶盏,无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