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时，皇后一脸无望静静侧躺在榻上，她看了眼泪流满面正啜泣着的清月，口中淡淡问道：“这疠风病症本是本宫吩咐康福寿从宫外带进来，独独用在了阿哥所。如今承祜病逝，你说，会不会是他手脚不干净？”
清月心中不觉有些惊恸，她定了定神，才向皇后缓缓回道：“康公公办事向来妥帖，且若是他带进了脏东西如坤宁宫，那咱们二阿哥要说发病，也该是发在承祥与承庆前头，这......”
皇后侧了侧身，微微冷笑，声音听上去疲惫至极：“若不是他，那便是本宫自己的报应！用这下作手段，害死了旁人的孩子，列祖列宗都瞧着呢，便也要本宫的孩子死于一样的病症，要本宫知道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是何滋味......”
清月见皇后自暴自弃言辞绝望，含泪握住了她的手：“皇后娘娘您是干净的人，这事本就是云常在主意，又令了康公公去办，与您何干？您无需如此妄自菲薄，您是大清的皇后，列祖列宗庇佑，您还年轻，还会同皇上有皇子的！”
皇后沉默了片刻，挣开了她的手，神色阴冷道：“若康福寿从宫外带来的病症不是这来势汹汹无药可医的疠风，承祜他怎会如此？”她一扬手，色厉看向清月：“你去帮本宫办件事。”
清月颔首答：“皇后娘娘您说，奴婢自当替娘娘做好差事。”
皇后睇了一眼暖座上自己未承祜缝制了一半的虎头帽，口中愤愤道：“承祜一个人上路，未免有些孤单，便让康福寿去九泉之下伺候着罢。”
清月大惊失色，她连忙跪在皇后榻前，连连摇头道：“皇后娘娘，康公公与奴婢侍奉您数载，一向对您忠心耿耿，奴婢求您饶她一条活路吧。您心里有气，便是打个半死发落出宫去也好，娘娘......”
皇后随手拿起榻边的案上的青铜熏炉便朝着清月额头上砸去，清月吃痛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有血渗出。可还不等她多想，便听皇后撕扯着嗓子，犹如疯妇般咆哮道：“本宫叫你去你便去！你若可怜他！便一并下去陪承祜！”
清月侍奉皇后七载，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失态。
她泪眼望着皇后颤抖的身躯，狰狞的面容，心中暗暗发怵。
虽说逝子一事对她打击颇大，可是康福寿到底是遵循了她的旨意去办的那事，如今承祜染上了疠风，也不能全然说是康福寿的缘由。
皇后如此这般不念主仆情谊，不分青红皂白，实在令人心寒。
皇后见她跪地岿然不动，更为盛怒，指着她吼道：“贱婢！本宫如今是连你也使唤不动了吗？还不快滚？”
清月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退出了寝殿，生怕自己再多逗留片刻，皇后也会连自己一并处置了去。
清月走后，皇后沉默了许久，忽然肆意狂笑出了声。
那笑声在宁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充斥着满满的凄绝与疯魔，仿若要将夜阑生生撕扯出一道带血的口子来。
康福寿所居庑房是宫中下人居所最为亮眼的一间，因着他是皇后身边的红人，许多宫人对他也是阿谀奉承，盼着能从他那得点好儿。
清月来时，康福寿屋内还燃着通明的烛光。
清月手中提着个桃木食盒，缓缓将其内酒菜摆放在桌上，口中淡淡道：“忙活了一日，你也没好好儿进些吃食，可要饿坏了吧？”
康福寿一笑，摇头道：“无事，也都是为着皇后娘娘，难为你此刻心中还记挂着我。”
宫女入宫便不得出，终生都要侍奉在紫禁城内，若有幸得皇上垂怜，便能同云杉一般飞上枝头，可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这宫中苍老终生的。
因此紫禁城中宫女与太监对食相好之事也并不少见。
到底康福寿与清月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要说两人没有些旁的情分在，也是不尽实的。
虽说太监是挨了一刀子孙清净的人，但无论如何，也算得半个男人。
在这宫中，总可以给女人带来些许的依靠与寄托。
清月与他从未明说过二人的关系，可各自对彼此的关怀却令那未说出口的话昭然若揭。
康福寿上前两步，欲帮衬着云杉拿出吃食，却在此时正好瞧见了清月额间干涸的血痂，于是心疼道：“怎会如此？这样大的伤口，怕是要留疤了。”他探手抚摸着清月的额头，却被清月一把推开，生硬笑了笑摇头道声无事。
清月取了白玉酒壶，为二人斟了两杯清酒，才道：“这两日皇后娘娘精神头总是不好，夜里也睡不安慰，我侍奉在侧，自然也是精神恍惚着，一不在意便跌了一跤磕碰在门槛上，不碍事。”
她说着，将一副竹筷递给康福寿：“你快进些吧，熬了这么些日子，人都瘦了一圈。”
康福寿夹了一筷刀工平整的牛肉便往嘴里送，不时还向清月问道：“皇后娘娘如何？二阿哥去了，她心中还不知该如何难受，你我也该常常宽慰她，好帮着她一起过了这道坎儿不是？”他说着，端起酒杯饮了一杯，‘啧啧’两声赞道好酒。
清月双眸凝在她脸颊上，渐渐泛红欲有泪涌出，康福寿见之一脸疼惜，忙替她擦拭泪水：“怎么了，好好儿的哭什么？我知道你日日照看二阿哥，与他的感情不亚于皇后娘娘，可是这天意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他暗暗叹了口气：“说到底也是我无能，让你跟了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的遭罪。”
“我求的又哪里是这些呢？”清月遽然起身，略略向后退了两步，倏地跪地，向康福寿一拜：“我很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拂。你我虽无男女之事，夫妻之实，可我心中，一直视你为我除了皇后娘娘外，最亲近之人。”
康福寿略有不解看着她：“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他话至一半，忽觉胸口一阵翻涌，随之有血从胃中翻涌而出，自口中喷溅满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