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坤宁宫闹出了极大的动静,近乎是半个宫里巡守的御前侍卫都被调配到了坤宁宫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此处围住。
宫中侍奉的宫人平日里是百无聊赖惯了的,一点点奇闻异事便能令他们津津乐道,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着此事是怪力乱神一说,更有宫人为搏眼球或真或假到处传着,直说那鬼魂自己也见过,倒让这传言多了几分可信。
似乎只两日的光景,这事便传遍了合宫,人人皆道死了的三名皇子连通康福寿一并去寻皇后的麻烦,全因她与皇子之死脱不了干系。
一时间宫中流言蜚语尘嚣甚上,这事也被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闹得宫中人人自危,入夜后更不敢独行而出。
皇后醒身时情绪极不稳定,日日喊着有人要害她性命,见满宫流言也无心制止,更令懿妃请了宫外有威望的驱魔大师来,于宝华殿内日夜不休连做了三场法事。
宫中最先出了鬼魂的,便要属云杉与李曦嬅同住的延禧宫。
因此她二人也是日日于宝华殿内跟着大师一并焚香祝祷,祈求平安。
这一日曦嬅抱病未去,云杉祝祷完回宫时,突欲天色大变,下起了雷雨。
莹鹊撑着伞一路护着她回了宫,可还未入宫内,便见延禧宫院内有袅袅乌黑烟气升腾而起。云杉一笑,紧两步回宫,见是曦嬅撑伞在院内,正燃着一炭盆的火,烧着什么。
她身旁,站着一名侍奉她的宫女银朱与太监小礼子。
那宫女怀中左右各抱着一明黄色的婴孩襁褓,那襁褓纹绣龙纹,是云杉最熟悉不过的。
从前承祥在时,便是日夜睡在此襁褓内。
襁褓之中裹着的并非婴孩,而是以白布缝制而成的人偶。
曦嬅见是云杉回宫,向她招了招手,笑道:“属你能受得住那宝华殿呛鼻的烟气,若再去上几日,我便要患了咳疾去。”
云杉捂嘴讪笑几声,从银朱手中拿过一襁褓,抱在怀中佯装哄了哄:“姐姐手艺真好,打远处瞧着,还真以为是抱了两个婴孩。”她目光之中神色一定,将襁褓和那人偶一并掷入了炭盆中,冷眼瞧着它们被炙热火舌吞噬。
布料燃尽生出的灰屑犹如飞蛾般扑向二人,曦嬅手中卷动着娟子挥了挥,泠然道:“这些都是小巧,哪里比的上妹妹你的心思?”
云杉瞥了一旁恭谨站着的小礼子一眼,盈盈笑道:“姐姐宫里若无此等人才,哪里又能吓得皇后如同疯妇一般?”
正说着,不见人开口,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阵婴孩凄厉啼哭声。
那声音极紧,仿若萦绕在身前,曦嬅嗤笑着在小礼子小腹上轻轻拍了一掌,那哭声果然止住:“都是自己人,你还卖弄个什么。”
小礼子双手馨折一拜,沉声道:“小主抬举,奴才能助小主一臂之力,不胜荣幸!”
他出口的腔调像极了康福寿。
这话落,他兀自一笑,便又换回了自己的声音说道:“奴才少时在京城,拜师学艺这腹语与口技二技,却不想如今竟能派上用场。”
小礼子口中所说的口技与腹语,皆是民间奇人流传的一种奇巧绝活。
口技为拟声之举,利用口、齿、唇、舌、喉、鼻等发音器官,模拟出各种声音。
此技不但可用于模拟人声,熟能生巧者,便是连飞禽走兽,风雨雷电之声亦能模仿的惟妙惟肖,手到擒来。
而腹语一技,则要更为罕见。
所谓腹语,其实并不是真正用肚子在发声说话,而是通过一定的训练,改变了发音的方式。寻常人说话时,依靠的是唇齿与口舌共同运动挤压声带而发声。
而腹语,则是在双唇闭合的状态之下,依靠腹部用力,将吸入的气息在腹腔中调和,打开声带的特殊位置,模拟出人说话的声音。
当日在坤宁宫,皇后与清月所见白衣男子,哪里是什么康福寿,而是小礼子乔装而成的罢了。
他因着有腹语口技二技傍身,加之云杉事先一番见鬼说辞与曦嬅制得那三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人偶,自然可以将心中有鬼的皇后与清月吓住。
曦嬅取了最后一个襁褓人偶放入炭盆中,火光映照下,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妖冶诡异的笑:“皇后如今这样子,逢人遍满口胡言疯言疯语,保不齐那日便要自己吓死了自己去。”
她说着,刻意压低了声音,谨慎低语道:“那东西可加入了她的汤药中?”
云杉颔首,颇有几分自得:“自然,若不是如此,她怎能一直疯魔下去?我日日侍奉在皇后身侧,那东西所下分量极小,难被太医所察觉。经年累月下去,她便是不被毒死,也会因着自己心中有鬼,被活生生吓死。”
曦嬅与云杉相视一笑,而后命人将炭盆里燃尽的灰烬倒了去:“如此,我的孩子便不算枉死!”她眼中闪过冷淡星芒,狠道:“赫舍里淑嫜恶事做尽,天不开眼,便由咱们让她尝尝这因果报应之事!”
后来的日子,皇后日日梦魇,坤宁宫时常传来她惊悚的叫喊声。
到了四月,草长莺飞,气温也渐渐回暖,可皇后却总觉得宫中阴森森的,常叫人燃着炭盆暖炉。
如此一来,在她宫中侍奉的宫人多熬不住暑气纷纷患病,可皇后却只当这是康福寿与三位皇子阴魂不散,在这坤宁宫里下了诅咒。
她日日一封书信命人递去赤城交与皇上手中,仁宪太后瞧着她如今疯魔样,又见宫中一团污秽,每每将信拦下后,免不了还要训斥皇后一番。
后宫诸事的重责一并压在了懿妃身上,这段时日后宫病弱,倒衬着她精明能干,将诸事处理合宜,俨然位同副后。
连着一向瞧她不过眼的仁宪太后,如今也对她另眼相看,可谓是占尽了风头。
皇后初病时,六宫嫔妃还常去身侧侍疾。
可近日她性情突变,常与人冷眼相对,稍不顺心便肆意动手责打嫔妃,日子久了,除了云杉外,也无人想来坤宁宫讨这吃力不讨好的晦气。
她便终日里独独一人在宫中疯魔,如此,这病也愈发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