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琳兰漏夜被皇后赶去辛者库后,她的日子便算是彻底苦到了尽头。
辛者库那地界,但凡有罪宫人被罚来此地,过得日子那是连最低贱的奴才也不如。
更何况琳兰还是从皇后宫里被漏夜赶出来的,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定是得罪了皇后才会如此不遭人待见。
侍奉在辛者库的宫人们终日里被欺压的久了,心底总有怨气。偏琳兰此时撞了进来,更是日日受尽旁人欺凌。
她虽性子倨傲,旁人总在她身上讨不到什么好儿,可奈何负责看管辛者库宫人的嬷嬷得了皇后的懿旨,要她不必对着琳兰客气,于是她动辄便对琳兰打骂,琳兰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还口还手。
这些还都是小巧,便是连着每日的活计,都净挑些挑水,更替恭桶这些太监所做力气活分配给她。
琳兰本就身材娇小,这些活计做起来分外吃力,又因着日常吃食总被嬷嬷克扣,不消半月人便干瘦如枯柴一般,半点水灵劲儿也在脸上瞧不见。
五月四日是皇上的寿辰,合宫嫔妃都赶去了乾清宫为皇上祝寿,每每万圣节时,皇上皆会宽宥下人,今年更是给合宫宫人三餐膳食都添了一碗鸡丝甜薯粥。
旁处也就罢了,这辛者库里的宫人本就日夜食不果腹,有了这赏赐,各个欢呼雀跃,干起活来精神头也大了许多。
这日晚些时候,琳兰将嬷嬷分配的活计干完后,兴冲冲的跑去膳房领取自己份例里的窝头与鸡粥。放膳的太监方打了一碗凉粥给她,可还未等她喝进嘴里,身后便袭来一掌重力将她狠狠一推,整个人连带粥碗一并摔在地上,碗碎粥落一地,她愤恨回首,才见是嬷嬷叉腰冷眼瞧着她,带了几分怒气呵斥道:“好你个贱婢,万岁爷赏赐的吃食便是要你这样浪费的吗?”
琳兰气极,起身怒目与嬷嬷眼神相接,辩解道:“若不是嬷嬷推我,我怎会摔倒将粥洒了一地?”
“我推你?”嬷嬷随手拿起一藤条,便向着琳兰身上抽去:“我推你?你哪只眼睛瞧见是我推你?”嬷嬷不住抽打在琳兰身上,发出‘啪啪’脆响,听得人不住发瘆。她边打,边向一旁围着的宫人问道:“你们谁人瞧见我推她了?啊?”
众人捂嘴讪笑,皆言是琳兰自己不慎跌倒,与人无尤。
琳兰以臂护着自己面容,生怕被藤条抽在脸上留下难看的疤痕。
她不多挣扎,也不反抗,只是咬着牙,满腔恨意默默承受着。
嬷嬷抽打了许久,口中喘着粗气似乎是打累了,于是将藤条猛然往地上一掷,指着琳兰怒道:“贱妮子,去将御花园东面儿的花草修剪了,干不完不许睡觉不许吃饭不许在我面前晃悠!滚!”
迎着众人的一片嘲笑声,琳兰羞红了脸愤愤离去。
她心底极委屈,可却半滴泪也不见淌下。
入宫前她便知道,自己入宫会是何等境遇,如今这般,一早在她意料之中。
她本是乌雅氏最不起眼的一名女子,只因长相出众,从小便被族中长者寄予厚望,摸索着皇上的喜好培养她,想着一朝能入宫选为宫女,若得幸事攀附皇恩,从此改变家族包衣奴才的命运。
虽说阿玛与额娘自幼疼爱她,可奈何祖父与叔兄是下作惯了的人。为着攀附皇恩,从前在家中学习宫中礼仪时,有丝毫的错处,祖父对她的打骂,可要比今日那嬷嬷凶狠许多。
后来这事儿也是因着自己阿玛在前朝当值,举家迁出乌雅氏府邸才算落幕。
她心中是极恨自己的出身与家族的,即便如今入宫,她也没有半点攀附圣恩的企图。
那样的一个家族,粗鄙,肤浅,自私,冷血,毫无贵气可言。本就带着一身包衣奴才的戾气,偏指着自己改变家族的命运,琳兰心中只觉可笑。
她深喘了几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行至御花园时,夜色已静,苍穹遍布的星子如一卷秀美画卷,琳兰举目望天,一时看得痴了。
忽而,她的后背一阵火辣剧痛,那痛楚钻心,令她忍不住痛叫一声。
再回首时,却见是那嬷嬷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她脸上横肉随着自己剧烈起伏的喘息声来回抖动,只见她一挽袖子,举着藤条便冲琳兰喝道:“我便知道你来了此处便是要偷懒,贱婢就是一身贱骨头,瞧我今日不将你打死!”
她说着挥动藤条,琳兰蹙眉紧闭双目,可那藤条却迟迟为抽下来。
琳兰徐徐睁目,见那嬷嬷手举过顶,却被一面生的宫女一把擒住虚悬在空中。
嬷嬷撕扯的嗓子喊道:“谁敢拦我,不要命了吗?”她转身,见那人竟是云蝉,于是面色稍缓和些,手也缓慢落下:“哎呦,这不是云蝉姑娘吗,您瞧瞧,这样泼墨的夜,您怎不再长春宫侍奉着,偏来了此地?”
“嬷嬷方才不是在问,谁不要命了敢拦着你吗?”这声音是从不远处更暗一点的地方传来,琳兰循声望去,见是自己初入宫选秀时,随着皇后一并前往内务府的婉媃正徐徐向着她走来。
她忙跪地,叩首行礼:“奴婢请婉嫔娘娘安,婉嫔娘娘万福。”
嬷嬷挣脱了云蝉的手,也忙跪地道:“婉嫔娘娘金安,您怎么......”
婉媃上前两步,瞧了眼嬷嬷手中仍死死攥着的藤条,又向着云蝉使了个眼色,云蝉旋即会意,将那藤条从嬷嬷手中一把夺过递给婉媃。
婉媃将藤条拿远些,细细抚摸打量着:“嬷嬷平日里便是用这物什惩罚有罪宫人的吗?”
嬷嬷叩首,殷切笑道:“回娘娘的话,正是。”
婉媃冷笑一声,扬眉又道:“方才你口口声声说,要打死那名宫女,本宫想问问,她所犯何错,竟要劳烦嬷嬷在这宫中擅动私行?”
嬷嬷额头上淌下细密的汗珠,声音略有颤抖回道:“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宫女最为惫懒,老奴不过是训诫一下。”
“哦?辛者库的理事太监是不在了吗,竟要劳烦你亲自动手。”婉媃步履沉稳越过她身旁,将藤条掷在琳兰面前,扬声道:“方才云蝉去拦,嬷嬷你出言不逊冲撞本宫,是为无礼。如今便让这小宫女替本宫抽你十鞭子,以示略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