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乃月圆之夜,是皇上必来坤宁宫与皇后共进晚膳的日子。
因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皇上又日日为着三藩之事烦忧,人也跟着消瘦起来。
皇后一早便吆喝起了晚膳菜式,必得小厨房做出些精致可口的,让皇上多食些补补身子。
皇上来时已是夜幕时分,皇后与其寒暄了不多时,便携着清月一并去了小厨房盯着宫人们烹煮晚膳,生怕出了丝毫错漏。
皇上端坐暖榻上,随手取了本皇后放在案上的古籍阅了起来。
不多时,正殿门帘被人掀起,琳兰清澈如莺啼的声音在皇上耳畔响起:“皇后娘娘,如今御花园早开的朱顶红只得这些,奴婢为您......”
这话正说了一半,琳兰才瞥见暖座之上的人身着一身明黄朝服,分明就是皇帝!
她吓得手中花束一抖险些跌落在地,忙跪地向皇上请安道:“皇上万福金安,奴婢冒失了,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睇她一眼,凝眉奇道:“从前在坤宁宫中未见过你,可是内务府新拨来伺候皇后的?”
琳兰半带羞涩将眉眼低垂些,声音怯懦却如风吹银铃般清脆动人:“奴婢得皇后娘娘垂爱,亲自从内务府选来伺候的。皇后娘娘宽仁待下,奴婢有幸伺候身侧,实乃奴婢的福气。”
皇上见她懂规矩,不禁颔首一笑:“朕瞧着你聪慧,平日里侍奉皇后时多上点心,少不了你的好儿。”他稍顿,又问道:“唤作何名?”
琳兰诺诺答:“奴婢贱命乌雅琳兰。”
“琳兰......琳琅遍目,蕙质兰心,极好的名字。”他瞧着琳兰精雕如美玉的容颜,忽而眼眸闪过一丝星芒,带了几分赞赏笑意:“乌雅氏出得你这样的女子,是你母家的幸事。”
二人正说话间,皇后携清月而入,上菜的太监宫女一字排开足足有十六人,人人手捧一道精美菜式,可谓极尽奢华,令人垂涎欲滴。
皇后见皇上脸上挂笑,琳兰面色微娇红,不觉眉头微蹙,正待皇上凝眸于她时,才复了欢喜神色,忙命宫人将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皇后指着菜肴笑道:“今日小厨房备下的,都是些皇上喜欢的菜式。近来国事繁重,臣妾瞧着皇上人都熬瘦了一圈,实在是心疼。”她说着,冲清月使了个眼色:“清月,还不快给皇上布菜?”
清月方诺下这话还未动筷,却听皇上沉吟一声道:“皇后也别只惦记着朕,便让清月侍奉你吧。”他看了看守候在寝殿门外一身宫女装束却美艳不可方物的琳兰,唤道:“琳兰,你来帮朕布菜。”
皇后面色略有尴尬,清月也愣在一旁不知所措,但见琳兰应声走向帝后,垂首布菜于皇上御碗之中,而后跪地将碗筷奉上。
这一切的举止礼仪,是那般的妥帖谨慎,毫无错漏可寻。
可她不过是一初入宫闱的奴婢,这些侍奉主子的礼仪是不曾学过的,她何以如此清楚?
那日同皇上用完晚膳后,皇上本欲留宿坤宁宫,奈何索额图漏夜来见,皇上只得披星而出赶往乾清宫。
皇后换了‘凤绕仙竹’纹样的寝衣倚在榻上,清月捧了碗安神茶入内轻轻置在榻前案上:“娘娘,皇上这一去,今夜怕是便要宿在乾清宫了,您饮了这安神茶,早些安置吧。”
“本宫哪里睡得着,如今眼皮子地下出了这样的狐媚子,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便能让皇上记住她的名讳对她另眼相看,原本以为她懂规矩安分守己,却不想也是个不省心的。”皇后幽微一叹,起身望向窗外问道:“人在何处?”
“皇后娘娘是说......琳兰?”清月回道:“今夜是她守夜,如今正在殿外候着。”
皇后蹙眉,言语中带了几分怒气道:“去把她给本宫唤来。”
琳兰随着清月入内,见皇后面色不豫,心中忐忑不已,忙跪地请安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斜倚在榻上,目光幽寒凝视着琳兰。不多时忽而冷笑出声,问道:“本宫瞧你在坤宁宫当了半月的差,人勤谨,手下功夫也利索,本宫总想着要赏你些什么。”
琳兰怯懦摇头:“奴婢不敢居功,能伺候在皇后娘娘身侧,便是奴婢的福气了。”
皇后扬着声调淡淡‘哦’了一声,直起身子细细打量着她:“本宫亦觉得你是有福之人,伺候在坤宁宫实属是浪费了你这如花似玉的美貌,不若本宫回了皇上,将你调去乾清宫,做个御前宫女如何?”
琳兰听了皇后这语气,便知是晚间皇上唤出了自己的名讳又要她亲自布菜引了皇后的不豫。
她本是小心谨慎极了的人,可奈何却无心犯了这忌讳,登时吓得腿肚子不住打颤,向皇后连连叩首道:“奴婢该死,奴婢比初入宫闱行事总有不妥帖的地方,还望皇后娘娘能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本宫又没说你什么,瞧你吓得。”皇后看着琳兰惊悸模样,不觉面露一丝喜色:“本宫不过觉着你这齐天的福分浪费在本宫这儿,实在是可惜。左右你不想去乾清宫,那本宫便另给你指一去处如何?”
琳兰身子僵直跪地,哪里还敢回皇后一句话。
皇后扬了扬眉毛,精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犀利的寒意:“辛者库那儿终日里劳作的,都是些无福之人,本宫私心里想着,若是指了你去那地界,可不是福星坠地,给他们带了福气去?”
清月笑着附和道:“皇后娘娘为合宫宫人思虑周全,旁人若听了这消息,指不定要如何谢恩娘娘仁慈呢。”她说着,厉色瞪了琳兰一眼,手上动作生硬将她低垂的头颅抬起:“皇后娘娘为着你着想,如此心思换作旁人是求也求不来的,你得了这样的好儿,怕是欢喜昏了头,怎还不谢恩?”
琳兰眼底积着泪却不敢低落丝毫,她不住叩首,挤出一丝比恸哭还要难看的笑:“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大恩,奴婢明日便挪去辛者库。”
“也别明日了,即是好事,你也欢喜,即刻便去吧。”皇后拂了拂自己修长的柔荑细指,不住在自己水葱般的指甲上打转,口中淡淡道:“你那随身的包裹便留在坤宁宫吧,去了辛者库,那儿的太监和嬷嬷,自会好好儿招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