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闻听此话大惊失色,脚下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他双唇微启,却如被胶凝住,半晌吐不出一句音来。
懿妃心知血崩一事非同小可,稳了心神急忙问道:“还不快去想着法子为皇后娘娘止血,若是娘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定要了你们性命!”
太医院院判傅卓叩首数下慌张道:“皇后娘娘崩漏之势不减,微臣已及时用了凝血的汤药,可皇后娘娘下红症状实在太过汹涌,那汤药服下便犹如泥牛入海,于事无补......”
皇上凝眸在傅卓身上,抬脚猛然踢在他肩膀之上,怒举吓得满殿众人皆下跪。
他喉头勉强挤出的声音略有颤抖,近乎是一字一句说道:“皇后是大清的国母,是朕的嫡妻,怎会于事无补?定是你们这些庸才不中用!”
他说着,向着傅卓又是狠狠一脚踢过去,傅卓本是上了年纪的太医,皇上正值壮年又因着盛怒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一脚踢下去,傅卓生生后退了数步拜倒在地,腹部吃痛无力呻吟。
皇上戟指怒目于众人:“统统给朕滚进去!朕要皇后无虞,朕不准皇后有事!听清楚了没有!?”
他这话落,似有回音荡在坤宁宫内摄人心魄。
面前跪着的一众太医与嬷嬷们皆垂首颤抖着身躯不敢多言语一句,甚至于连着喘息也极其谨慎,生怕半点错漏引了皇上不悦便趁着盛怒要了自己的脑袋。
皇上的手剧烈颤抖着,他见着众人的模样怒气更盛,心口像是被块冰凉巨石死死压着,直欲令他喘不过气来。
却此时,偏殿内传来了清月幽微的哭声,皇上闻了动静眼眶泛红遍布血丝,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未在宫人面前落泪。
他化悲为怒,疯魔版冲着跪地众人又是一番拳打脚踢。
懿妃与容悦被皇上这失常举动吓得不轻,婉媃瞧着亦百般心疼。
分明她与皇后是那样的水火不容,可如今倏然闻此事,心中莫名生了许多失落感伤。
“皇上。”她语出带着七分呜咽三分肃然:“快些去瞧瞧皇后娘娘吧。”
皇上微微一怔,整个人像是受了一记重击,佝偻着身躯,步履缓慢向寝殿走去。
懿妃、婉媃与容悦起身,紧随皇上步伐,待路过一众跪着的嬷嬷与太医时,懿妃嘴唇哆嗦着问道:“当真回天无力?”
众人默然,懿妃心中登时明了,皇后这条命,怕是要熬不过今日了。
虽是白日,寝殿中却燃了明亮的灯火。
婉媃初入宫时,曾入过皇后寝殿一次。如今再来,寝殿内的装饰更富丽堂皇许多,只是这般金翠满屋的地界,如今却蔓着一股极浓重的血腥味。
那味道伴着清月凄厉无助的哭声,直叫人心寒。
皇后躺在明黄色月影纱帐之中,隔纱望去,她瑟缩在厚重棉被中的身影,像极了围场上受箭后蜷缩在草坪上的娇小麋鹿。
她的面色透白如宣纸,胸腔随着幽微的呼吸轻动起伏着,仿若每吸入一口浑浊的空气,便将自己如姚黄牡丹般绽放的生命耗尽一点。
这样的皇后,与从前高高在上,费劲心思算计旁人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那是一种婉媃从未见过的绝望与脆弱,像是知晓了自己大限将至,静静躺在华贵榻上却无计可施一般。
人这一生最无助的时光,恐怕便是如她这般睁着双目,等待死亡罢。
皇上撩开纱帐,懿妃搭了一把手,将纱帐挂在榻边的银勾上。清月整个人哭得没了气力,身子虚晃想要起身行礼,却一个踉跄重新坐回了榻上:“奴婢给皇上,各位娘娘请安。皇上,皇后娘娘她......”
她的声音凄厉嘶哑如凛冬里灌入长街寒风卷起的风哨声,懿妃冲她使了个眼色,断了她的话,免得让皇后听了去徒增伤怀。
皇上极力克制着自己,勉强扬起一个和煦的笑。他坐在皇后身旁,紧紧攥住他的手,声音低沉道:“淑嫜,你为朕诞下了一名小阿哥,咱们又有咱们的嫡子了!”
皇后搭在皇上掌中的手无力垂落,她深深咽了口唾沫,苍白笑道:“皇上,孩子呢?臣妾想看看他......”
皇上颔首,忙命人将保成抱入了寝殿。
说也奇怪,这孩子原先一直哭闹不止,可入了寝殿见了皇后,却遽然止了哭声安静下来。
皇上搀扶着虚透了的皇后起身,让她半靠在自己的身上,而后指着乳母怀中的保成笑道:“淑嫜,你瞧,保成眉眼与你生得像极了。”
皇后吃力探首,摸了摸保成面颊:“臣妾瞧着,倒是像皇上多一些。不要像臣妾,臣妾福薄......”她这话说得伤情,惹得一向多愁善感的容悦落了泪。
“皇后娘娘怎会福薄,待您养好身子,还要亲自看着小阿哥长大成人,娶亲成家。”
皇后并不理会容悦,兀自说道:“方才听皇上唤孩子为保成?”
皇上忍着极大的痛楚颔首道:“是,朕为他取了个乳名,你可喜欢?”
皇后手指虚划过保成稚嫩顺滑的面颊,几乎是每一寸皮肤都细细抚摸过去:“皇上取的名字,自然是好。只是保成的正名,可否许臣妾为他拟一个?”
“你且说。”
“臣妾说句不吉利的话,皇上皇嗣众多,可如今活下来的,却只有胤褆一人。臣妾喜欢这个胤字,本就有子孙延绵的意思。如今保成,臣妾便想缀一‘礽’字,便唤作胤礽如何?这‘礽’字,自有无限的福气蕴在里面,臣妾无福,唯盼孩儿确能岁岁年年常无忧,不像承祜......”皇后说着,猛烈咳嗽了数声,整个人宛若虚脱了般,额上不住有汗水滑落。
“朕依你,朕都依你。”皇上搀扶着皇后重新躺下,并未皇后掖好被角。
可他手方触及到榻上,便觉一阵温热传来,待收手来看,只见其上血污一片,连着雪白的被衾也全然被鲜血浸透了。
这场景除了皇后,在场诸人皆瞧的真切。
皇上不以为然,将血迹涂抹在被衾上,佯装无事继续替皇后掖着被角,可他眼角噙着的泪,却再也止不住,无声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