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珞馥恸哭伤神,可眼前这情形,她心中也明白了一二。
众人七嘴八舌道她狠辣绝情,心肠歹毒,可唯她自己清楚,此事决计与自己无干。
她是恨着婉媃得宠,不过挑拨两句便能让皇上降位幽禁她,若此刻手中持着利刃,她巴不得一刀了断了婉媃性命去。
可若要她拿着仁孝皇后的死去嫁祸婉媃,这本就是对死者大不敬的事,何况她二人有着至亲血脉,她断然不会做出这事。
她深喘了几口气略定心神,眸中含泪看向皇上,右手倏地举过顶笔直立着三根指头做赌咒状:“此事与嫔妾无关,嫔妾敢对着神明发誓,如此事乃嫔妾所为,嫔妾定当肠穿肚烂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珞馥这咒立的底气十足,她踉跄起身逼近婉媃,近乎是喝令的口吻向她道:“婉嫔,你敢对着列祖列宗发誓,你并未嫁祸给我?”
婉媃端然望着她气势不减,她抓着珞馥的手腕,略正神色轻描淡写道:“珞常在既要对着神明赌咒,这生死之事又有谁人可知?不若立下毒誓赌上你赫舍里氏满族的荣耀,倒还显得有那么几分诚意。”
珞馥眸色一沉,梗着脖子厉声道:“我如何能怕你这贱人?”她说罢,便又举起手指口中念道:“我赫舍里珞馥,如若有做出今日这般丧尽天良之事,赫舍里一族从此满门无后,男子沦为贱奴,女子沦为风尘......”
“够了!”她这誓方起了一半,皇上却扬言止了她。
珞馥一脸欣喜将手放下,快两步行至皇上身旁还如往常承宠时一般撒娇着摆弄着皇上的臂膀:“嫔妾知道,皇上心底里还是信嫔妾的。嫔妾与仁孝皇后同出名门,何以会做出如此粗俗下作的事。”
皇上面色淡漠将她紧紧握着自己臂膀的手撩开,摇头叹道:“你生得与淑嫜一样的容颜,可你这心却不知是什么黑石蛇蝎做的。”
珞馥陡然一怔,两行清泪止不住垂落着:“皇上如此说是何意?”
皇上冷笑一声,无奈道:“何意?你闹出这许多风波,到头来还有脸问朕是何意?若是可以,朕倒宁愿淑嫜是赫舍里一族独出的女儿,免得有了你这嫡妹,污了满族忠贞之士!”
霎时间,殿内气愤似倾了胶凝住,珞馥蹙眉看着皇上,向后退却两步跌倒在地。
她发出细微的声音呢喃着。那声音空洞且绝望,令人闻之不免动容:“长姐果然说的不错,在这深宫之中,皇上真正疼惜信任的人,便只有您自己一人罢了。”
皇上闻言也不动怒,他像是怒极后身子虚乏无力,对着后宫里无穷尽的算计厌倦到了极致“朕实在不愿再见你,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本应是死罪。朕念着你是淑嫜的亲妹,母家又于朝中有功,遂留你一条命。即日起,降位为答应,幽居南薰殿,不得朕令非死不得出。”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皇上口中提及的这南薰殿却令众人不禁为之一凛。
南薰殿位于紫禁城最边角的地方,四方均无旁的建筑,且靠近午门,离着东西六宫是极远的所在。那地界本是供奉前朝帝后画像与册文册宝的地方,平日里除却三两宫人洒扫着,便是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
皇上打发了珞馥去那住着,应是铁了心要将赫舍里氏后送入宫的小女儿前程尽断。
御前的人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得了皇上口谕,梁九功便吩咐着人将珞馥压入了南薰殿,从前储秀宫她居的偏殿旋即也腾空了出来。
只是许多物什都挪去了下人庑房添作摆设,留给珞馥的只有一床被衾与一些成色不佳的茶具碗碟。
前些时候还风光无两引得太皇太后与仁宪太后一并向皇上进言的宠妃,一朝失势便低贱入了泥土里,连着最为卑微的宫女太监也能随意欺压凌辱,这般反转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那日众人离了乾清宫后,皇上安抚了婉媃几句,而后独留懿妃叙话宫中,命众嫔妃散去。
容悦紧紧跟在婉媃身后,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叹道:“好在你机灵,方才见你又被人暗害,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个着落。”
婉媃牵起容悦的手道了几句感谢言辞,可她心里始终有一事暗觉不妥。
虽说如今呈在乾清宫的人偶是她与琳兰刻意取了储秀宫独用的布料做下,为得便是引珞馥自投罗网。
宫中与她结怨之人,如今明着只有她一人,所以这事是她做下的原也不稀奇。且看她入乾清宫时的那副嘴脸,婉媃便觉自己与琳兰揣测无误。
可令她自疑的事,这事若真是珞馥做下,她怎敢如此坦荡以自己性命乃至全族荣耀玩笑?
这日晚些时候,琳兰于云蝉一并伺候着婉媃卸妆梳洗后她便熄灯入眠。
可躺在榻上许久,因着天气燥热,自己心中又记挂着白日里的事,久久辗转反侧无法安寝。
她冲屋外轻唤了声命宫人新添些冰在室内,不多时宫女携冰入内,映着稀微月光,婉媃瞥见来人却是今日并不当夜值的琳兰。
“今夜不是你当值,你怎来了?”
琳兰含了一缕淡然笑意,拿着木镊子取出大块冰石来填在镂空玉瓮中:“方才伺候娘娘就寝时,见娘娘神色不豫似有心事。奴婢便想,左右娘娘今夜是睡不安稳的,若夜半里起身身旁没个体己人说嘴两句,怕是心中烦闷更难入睡。”
婉媃从榻上起身,饶有兴致瞧着她:“怎么?今日你也瞧出来了事情不妥?”
琳兰颔首:“照今日的情形看来,珞馥多半是做了旁人的替死鬼。”
“若是背后还有人蕴藏锋芒而咱们却不知,那那人的心思,实在也藏得太深了些。”
琳兰添了一盏温水行至婉媃身旁,神情自若道:“管那人是谁,有着奴婢与云蝉在一日,必不让旁人伤了娘娘。”
“那日在储秀宫受了委屈,你心中也是恨极了珞馥吧?否则你怎会费尽心思去她宫中取了布料来,做了那人偶把事情引到她身上去?”
琳兰摇首,嘴角却噙了一抹隐秘的笑:“有何恨不恨的,奴婢只信这世上有报应一说。她本就不是个清白的人,即便此事冤了她,可旁的种种一一算来,皇上如今这惩罚也不算委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