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妍再度诞育皇嗣的消息是在次日一早传遍六宫,承乾宫迎来送往的恭贺之人络绎不绝,连着送来的贺礼也都极为贵重。
容悦虽是妃位又为一宫主位,可这一日的风头却尽数归了秀妍去。
她虽是也替秀妍欢喜,可心中难免会生出稍许的失落。
这深宫禁院里,不单单是皇上,即便是寻常妃嫔,看重的也是自己的皇嗣。
入宫七载,容悦渐渐明白女人是极易容颜衰老的,如今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可眼角却已经生了淡淡的细纹。虽不细看不易察觉,可生在自己脸上总是碍眼。
如今便已如此,倘若再过上个十二三载,还不知自己这幅面容要苍老到什么地步去。
届时宫里的孩子一个个都出落成了大人模样,自己无子嗣,靠着君恩又能得几时好?
他日容颜不再,因着爱弛色衰,还不知自己要过上如何惨淡的日子。
每每想到此,她便如身置寒冬凛月之中,内心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这日晚些时候,承乾宫才渐趋安静下来。
晚膳时容悦也无甚胃口,只进了两筷便回了寝殿。
她坐于榻上,望着一旁的攒金枝软枕,脑海中不觉掠过一个可笑的想法。
她将那软枕塞入自己衣衫中,装作怀有身孕的模样,挺着个肚子在殿内蹒跚着。
忽而莲心奉了点心掀帘而入,见容悦如此不禁开口笑道:“娘娘这是在作甚?”
容悦脸颊臊红,忙将软枕取出扔在了榻上,口中结巴答:“没......没什么。”她说着,可以色厉盯着莲心:“你也是,出入也不支个声响,愈发没有规矩了。”
莲心将手中捧着的点心盘放下,目光徐徐睇了一眼被容悦掷在榻上的软枕,登时明了容悦如此做,多半是因着与她同住的秀妍接连有孕,而自己宫体受损再难成孕,于是一时妒忌便取了软枕垫于腹中假装得孕罢了。
她见容悦如此实在心存不忍,于是开口劝道:“娘娘您身子如今略好些,前些日子奴婢见您日头底下额间还发了汗,想来寒症是有好转的迹象。只要身子多调养着,总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真的?”容悦面露喜色,尤不自信问道:“本宫这身子,还有诞育子嗣的可能?原先初闻此事只是难过一阵,有着皇上的宠爱,这些原本本宫也不在意。可是如今年岁大了,不知怎地所思所想也变得复杂起来。瞧着秀妍一胎接着一胎的福气,本宫实在是羡慕。”
莲心取了块莲子酥糕递给容悦,盈盈笑道:“娘娘福泽深厚,自会得尝所愿。这莲者多子,娘娘多进些,也讨个好一头。”
次日一早,容悦于御花园闲逛一圈后百无聊赖便赶去了婉媃宫中与她闲话。
来时婉媃正由云蝉和琳兰侍奉着,云蝉端着个高顶兰花玉颈壶,琳兰则不住替婉媃扫着后背。
容悦见婉媃面色苍白,不住冲着壶口干呕,满腹担忧急急上前两步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东西?”
云蝉焦虑道:“娘娘近日因着天气闷热总没胃口,方才好容易进了些甜羹,却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可别是中了暑气。”容悦关切摸着婉媃额头,须臾才松了口气道:“好在并未发热。”她搀了婉媃一把柔声问道:“怎样,可好些了?”
婉媃面色苍白颔首应下,而后命云蝉将那些污物取出去倒了:“无事,劳姐姐挂心了。今日不知怎地,总是心慌的厉害。”
“可寻了太医瞧过?”
婉媃含笑摇头,容悦便道:“自己的身子不注意着怎能成?”说罢,她便吩咐琳兰快去请了成日里伺候婉媃脉案的白长卿来。
琳兰应声答已经着人去请了,这话未落,正巧着白长卿徐徐入内,见婉媃面色苦闷忙取了素巾出来铺在她手腕上为她探脉。
白长卿面色本阴郁着,可随着探脉时九,他竟渐渐扬起了一丝笑意。末了,他忙俯身跪地一拜,口中欣喜道:“恭喜娘娘,您遇喜了!”
婉媃大喜失色,本还在暖座上坐着的她一瞬起了身,转着白长卿官服一脚问道:“可当真?”
白长卿一揖到底,笃定道:“微臣从医良久,这些个把握还是有的。娘娘脉象沉稳有力,却是已有了两月有余的身孕。”
骤然问得此事的容悦倒瞧着比婉媃还要欣喜,脸上的挂着的笑意令她五官都蹙在了一团:“如此可真是大喜,你也是,自己有着两个月的身孕还不自知,哪有你这样冒失的?”
婉媃微笑道:“我哪里经过这事,我本就月信紊乱,稍有延迟些也是有的,并未在意过。怎料竟是这等好事......”
话落,莲心与琳兰齐齐跪地恭贺婉媃,婉媃只道一声赏便命二人平了身。
容悦牵起婉媃的手,目光含泪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你我同日入宫,在宫中相互扶持这许多年。如今你求子得子,我自然替你欢喜。这消息若是传入皇上耳畔,还不知他要乐成什么样子。”
白长卿闻听此话倏地起身,也没个分寸匆匆向二人告退,撒着腿跑去了乾清宫向皇上报喜。
婉媃回握住容悦的手,沉声道:“姐姐安心,这一胎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都是咱们的孩子。”
容悦以手虚抚着婉媃的小腹,泪自垂下:“咱们的孩子?”
“自然是我与姐姐的孩子。”婉媃隐约有些愧疚,低声细语道:“当日慧妃之事,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不过姐姐放心,日后这孩子的额娘,便是你我二人。不分亲疏,皆是他的生身额娘。”
容悦本就是感性之人,骤然问得婉媃此话,自哭得梨花带雨。
婉媃一面替她拭着泪,一面笑道:“姐姐以为,我这本一胎纯纯看的是天意?”
容悦暂止啜泣,奇道:“子嗣一事唯有祖宗庇佑可得,若不是天意,难不成还能是人为?”
婉媃隐秘一笑,命着琳兰取来了从前秀妍给予她的那张坐胎药的方子递到容悦手中:“天意固然紧要,可咱们也得自己努力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