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泼墨,屋外起了寒风。
侍女莲心嘱咐容悦时候不早,应早些回宫歇下。
容悦点头应下,婉媃则牵着容悦的手一并出了宫门。
可放一踏出延禧宫的门槛,二人的目光便被一阵清脆悦耳的响铃声引了去。
二人远瞧着,不远处一八抬轿子正冲着延禧宫行来。
那轿上以五色油彩绘着鸾凤和鸣的祥瑞图案,轿顶坠着六排明珠,奇在颗颗大小相同,明珠之下挂了银铃,随轿身摇晃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八名轿夫着次红色喜服,轿队前后各有掌灯宫女二,敬事房太监一随侍。
自婉媃入宫以来,还是头次见到这阵仗。
她满脸新奇,目不转睛盯着轿队,口中向容悦询问次为何物。
容悦身旁的婢女莲心一扬脸,骄语道:“回小主的话,这是鸾鸣承恩轿,是抬了被翻牌子的小主去乾清宫侍寝的。”
落了音,莲心碎步上前,冲领队的敬事房太监挥挥手,得意一笑:“劳烦公公,今儿我们主儿和婉贵人闲话误了时辰,连累您多费脚程将这承恩轿抬到了延禧宫。”
婉媃瞥眼,见身旁的容悦娇容微粉,扬了扬手中帕子向莲心娇羞道:“你这猴儿越发机灵,那么多言语作甚,也不害臊。”
容悦与莲心话一出,领队太监面露为难之色,也不似平常与她二人搭话,只埋头引着鸾鸣承恩轿停在了延禧宫正门前,肃声道了句‘落’。
八抬轿子应声落地,掌灯宫女上赶着取了红木制的矮木梯置在轿门前,后转身屈膝,恭敬向婉媃与容悦行礼。
婉媃初见这阵仗还想着交代她们一声免礼,反倒莲心像是见惯了,动作利索搀着容悦便要上轿,容悦被她一路拖着,无奈回头向婉媃匆忙道别。
可她主仆二人前脚刚要踏上矮木梯,掌事太监却出言拦了下来,只见他一脸尴尬,畏畏缩缩道:“娴嫔娘娘,先容奴才宣读了旨意。”
容悦察觉不妥,神色一紧,莲心仍没个轻重的嘱咐掌事太监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掌事太监稍正声:“皇上口谕,着贵人钮祜禄氏,赴乾清宫侍寝。”
这话一出,容悦、莲心,乃至婉媃、云杉,一并傻了眼。
容悦斜眼瞧了莲心一眼,莲心知晓自己多嘴惹了祸端,低垂个头轻咬朱唇不敢再言语。
她又见婉媃愣在原地不动,本面上神色不自然的她倏地露出澹静笑意,上前拉起婉媃的手柔声道:“如今妹妹福气到了,还傻愣在这作甚?”说着,又提点招呼云杉快快伺候婉媃上轿。
云杉回神,一脸欣喜搀了婉媃一把,婉媃眸子睁的浑圆,似是不敢置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她看着容悦笑意满盈,眉目和煦盯着自己,远山黛长挑一蹙问道:“姐姐,可是皇上翻了我的牌子?”
“瞧着傻样子,鸾鸣承恩轿都抬到你宫门口了,皇上难不成还有心思与你开这玩笑?”容悦见婉媃仍傻站着,伴着云杉连推带就的将她送上了轿,并命掌事太监一路上仔细着,莫要颠簸了她。
掌事太监肃声言‘起’,婉媃掀开轿帘探了半个脑袋出来回头看着容悦,容悦远远儿向她摆手送别,直至入了长街拐角,婉媃这才探首回了轿内。
“明儿晨起挑些艳丽衣服细巧首饰,你家小主得了圣恩,便要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谢恩了。”容悦交代着云杉,云杉乐坏了,点头应了容悦的话,躬身作别,欢喜朝宫内跑去呼喊传着婉媃侍寝的消息。
莲心上前,畏缩低语:“小主,奴婢多嘴,驳了小主的面子,奴婢知罪。”
容悦猛地回头瞧向她,目光似剑,寒气逼人:“你还知道丢人,从前在府邸里你还算有分寸,如今我刚得宠你倒先翘了尾巴。”
“小主恕罪,奴婢错事了。”莲心低埋着头,一腔委屈。
容悦摇头,迈着步子走在莲心前头:“幸得今日侍寝的是婉媃,若换了旁人,明日满宫里怕是还没笑完纳喇氏便要先拿我逗乐。”
见莲心跟在身后行的慢,又轻声啜泣摸着泪,遂语气温和些道:“罢了,我又没说你什么,哭的这般伤心,倒像是我的不是。”
莲心抹泪,回了句奴婢不敢,快步跟上了容悦,搀着她回了承乾宫。
皇上亲赐大阿哥寿宴于乾清宫行办,坤宁宫紧挨着乾清宫后,皇后午后便命内务府太监在坤宁宫外窗新贴了庆贺大阿哥生辰的喜庆福纸,月影投了树荫映在纸上,风一摆摇曳的好看。
正殿内,皇后跪于佛龛前供了三柱清香,祝祷太皇太后身子早日康健。
清月俯身搀扶起她,轻扫其背:“娘娘劳神了,昨儿个夜里受了风邪,腰本就酸,跪了这么一会子,可又要难受了。不若早些上榻安置了罢。”
皇后凝眉,轻咳两声道:“太后出宫替先帝祝祷,如今半年之期已近,不日便要回宫。适逢李答应有孕,大阿哥生辰在即,太皇太后凤体抱恙,这诸多琐事都得本宫操持着,如何能安心置下?”
清月面露不忍颔首点头,搀着皇后入了正殿暖座,又取桌上新摘的莓子去了叶芯递给皇后:“娘娘辛苦,皇上体恤您,接连几日都是在您这儿用了晚膳才回去的。”
皇后接下莓子,随手又置到一旁,短叹一声:“你也会说,不过是用了晚膳,便回去了。”
清月柔声劝道:“到底皇上心里是有您的,许是体谅您劳累,不忍您夜里勤谨伺候再伤神。这儿满宫里,皇上独独赐了您可随意出入乾清宫,比着先帝的例子,纵是董鄂皇贵妃也无此殊荣。”
皇后神色稍缓,屏息静气,问道:“今儿个侍寝的,可又是娴嫔?”
“皇上翻了婉贵人的牌子。”清月诺诺答。
“哦?”皇后心头微微一紧,冷笑:“钮祜禄家的荣宠,懿妃挣不到,可是要落在她妹妹头上去。”
“还有一事,日间纳喇答应受了蜂虫叮咬,娴嫔与婉贵人,结伴去探望了她。宫人来报,说是还赠了极好的伤药。”
皇后一怔,抬起戴了护甲的尾指,轻抚桌上置着的金桔盆景:“她到底是比她长姐有能耐,这绝渡逢舟的好处,纳喇答应定是心怀感念。”
她拈指,将金桔杈枝横生余出的部分掐掉,随手扔入香炉里焚了:“她既得了好药,想来伤也好的快些。明儿你回了太医院,让他们随便应付着便好,不必多费心思。”
清月应下,又吩咐宫女将香炉中的灰烬端走倒掉。
宫女捧着香炉推了正殿大门,屋外夜风一个猛子灌了进来。
皇后额间碎发拂起,细耳闻听,风中似还卷带着‘叮咚’银铃声响,便知是鸾鸣承恩车已入了乾清门。
她轻抚手腕上的暖玉镂空手钏纹理,抬眼瞥了门外一眼,而后缓缓闭目呢喃:“静了这么些日子,这紫荆城也是该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