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日皇上处死之人并非琳兰,而是当日在乾清宫内出言污蔑婉媃清誉的那名宫女。
至于琳兰,则被皇上秘密压在了慎刑司中,只待事情平息下来,才着人将她唤出。
废这一番周折,虽说有着琳兰护主衷心的缘由在,可若换了个貌若无盐的丑妇,只怕皇上也没这细巧心思替她周旋这许多。
在慎刑司的这些时日,琳兰终日覆面纱困于其中,因心中记挂自己罪行连累母家,更是日日不思饮食,原本就消瘦的身形更单薄不少。
皇上瞧着她纤细身段顾盼生姿,心头不免升起一丝悸动。
“如今风波已定,你有何打算?”皇上命琳兰平身,而后问道:“长春宫已不可为你容身之所,满宫里皆道你已为朕处死,若再猝然露面,反倒没了活路。可愿出宫?”
琳兰并未挪动身子,反而下拜更深,脸色倏地一变沉声道:“皇上,奴婢不能出宫。奴婢阿玛尚在宫中当值,母亲是三坊有名声的绣娘,如今奴婢于宫中暴毙的消息传出,他二人早已笃信不疑。若骤然出宫,爹娘自然欢喜,可旁人多嘴多舌的总有议论,这事儿终归纸包不住火,他日仁宪太后听得耳边风去,莫说奴婢,便是合家也难以苟活。”
皇上沉吟片刻,略略颔首示意:“你的心思朕明白了,既不想出宫,又回不得长春宫去伺候婉嫔,那么你可愿留在朕身旁?”
琳兰微微诧异:“皇上的意思是......不可,奴婢怎能......”
皇上摆手,唇角扬起煦然的弧度:“你想些什么,你若要留在宫中,除了在朕身旁做个内侍宫女外,再无旁路可走。朕念在你忠心护主,那日解了朕与婉嫔之难,特才对你另眼相看。你跟着婉儿有些时日,人也学得机灵许多,朕尤记着从前你初入宫时,是跟在仁孝皇后身旁伺候的?”
琳兰答是,皇上哀叹一声,满腔追思:“淑嫜生前宽宥待下,乃为六宫垂范,想你在她宫中也学了不少规矩,日后才能伺候着婉儿如此衷心。”
琳兰听得皇上此说,不觉含疑凝着他。
是伺候在身旁十载的枕边人,也是结发并蒂的夫妻,仁孝皇后是那样一个悍妒阴毒之人,偏在他最亲之人眼中,自己却是这般完美。
琳兰心中不觉打了个寒颤,究竟是仁孝皇后太过伪善,还是皇上在她身前根本没那心思仔细打量她一眼?
二者无论择其何一,都令人感到寒心。
她正思量着,却听皇上忽而换了语气,以极浅极柔的声音道了句:“其实你生得这般姣好的模样,入宫为奴未婢,总是可惜了。”
琳兰哪里听不出皇上话里的意思,她脸颊一阵**羞红,不由别过脸去:“能入宫侍奉,已是琳兰的福分。旁的事,琳兰不作他想。”
皇上手中攥着七宝手钏不住打圈,细细打量她一番,继而笑道:“罢了,下去侍奉着吧。日后起居吃穿皆不得出乾清宫半步,若被旁人发现了行踪,届时引仁宪太后发作起来,便是朕也再难保你。”
后来的日子里,琳兰一直本分侍奉在乾清宫内,每每有嫔妃奉召侍寝,她便退避三舍,生怕犯了忌讳。
后偶一日,御前掌灯宫女患了恶疾,此夜无人当值,琳兰这才硬着头皮顶了她的活计双手供着一盏琉璃龙凤和鸣宫灯,端正跪在皇上寝殿外。
她因着紧张身子不住颤抖,将头也埋得略低些,忽闻殿内响动,听见今夜侍寝之人似是婉媃,更吓得身子一倾险些将宫灯跌落在地上。
她这一局促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殿内皇上闷哼了一声,不悦传话道:“何人在外鬼祟?”
琳兰紧咬下唇,半晌才捏着嗓子回话道:“皇上恕罪,长廊过风吹倒了偏处的博山炉,奴婢这便去处置妥当。”说着,她将宫灯落在地上,近乎落荒而逃了去。
她这一声虽是捏着嗓子,可婉媃是日夜听她声音听惯了的,本还半倚在榻上的她登时起身,探首向门外疑道:“皇上且听,那声音像极了琳兰。”
皇上揽她一把入怀,柔声劝慰道:“逝者已矣,婉儿莫要追思过甚。”
“是吗......”婉媃垂眸,不觉神殇道:“总以为人还在着,平日里午夜梦回,也常唤那丫头的名讳。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不过是个寻常宫人罢了,人去了,婉儿也得知道忌讳。”皇上轻抚着婉媃的小腹,疼惜道:“再过五月便是麟儿诞育之时,太医来报如今你胎像稳固,朕悬着的心也算安定不少。你是知道的,朕还是最看重咱们的孩子。”
婉媃渐升笑靥,口中淡淡道:“皇上有着与仁孝皇后的嫡子在,嫔妾倒盼着自己的孩子不得皇上那般看重。天家皇子,生来肩上的担子便重极了,嫔妾只求孩子能平安长大,旁的事,顺其自然便好。”
皇上拥她更紧些,欣慰道:“婉儿从来便与旁的女子不同,这亦是朕最看重你的一点。”他稍顿片刻,粗叹一口气又道:“提及仁孝皇后,朕有一事,得向你讨个主意。”
“皇上但说无妨。”
“赫舍里一族在前朝一日三折向朕陈言,只说淑嫜日日托梦于他们,闻听珞馥在宫中过得艰辛,她心中记挂难以安心。因而企盼朕能恕她无罪,复了贵人的位份,重新厚待于她。”
听了皇上这话,婉媃登时将唇角的笑意抿了下去:“皇上,当日她所犯罪行何止是构陷污蔑嫔妾?以仁孝皇后死事做局,分明是对仁孝皇后大不敬。自己同胞而出的长姐亦能利用,此人心思歹毒可见一斑。皇上如此轻恕了她,便是嫔妾愿意,恐也要惹得合宫非议。”
皇上为难道:“这里面的种种朕又何尝不知?可赫舍里一族在前朝有功,如今只求这一事,朕若不允,未免要伤了臣子的心。珞馥再如何,也只是她自己动错了心思,朕想着,复位也可,左右朕不再宠幸与她,只封个贵人的位份,在宫里养着便罢了。”
婉媃微眯着眸子,目光空洞望向菱窗外,冷道:“前朝诸事,嫔妾不敢妄议,皇上以为如何是好,如何去做便是了。”